破冰缓和

“讲真，我实在难以理解领导的脑回路。物尽其用，不好吗？能帮运动员更好地进行康复治疗、拿更多的好成绩，对王副局长难道不是好事？他怎么就想不明白呢？非跟我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置哪门子气？”

“是你不明白！未来出成绩，那是远见；官场的权威性，才是眼下。”

“他也太鼠目寸光了。”

“可他占了其位，就能让他的鼠目寸光，影响更多的人和事。所以，我明知道，比起现在周旋在领导之间油滑的我，你会更喜欢在德国校园里单纯的我！但我也无法回到从前！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到更多资源，引进更多更好的体能设备、人才，帮咱们的运动员更上一层楼。”

“师兄，你该不会是想跟我讲，殊途同归吧？”

林忆阳无奈地叹了口气，忍不住伸出手，轻揉唐怡芳的脑袋。

唐怡芳却微微蹙眉，不由后退一步。发丝从林忆阳的手指间划过，林忆阳只觉心中一阵失落。

“你说得对，比起你在会议室里西装革履的样子，我的确更喜欢你穿着运动服，在器械旁，指导运动员进行体能训练的模样。大概因为……做专业的事很酷，专注的样子很帅。不过，也许你现在这样更现实地活……没毛病！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师兄！治疗床的事，再次谢谢你，也替田径队的队员们，谢谢你！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说完，唐怡芳微微一笑，转身往小区里走。

唐怡芳真实的感言、数次的谢谢、礼貌的微笑、毫无留恋的背影，都深深刺痛着林忆阳。

回国以来，他听到的都是赞美声，可他最希望能赞赏他的人，却一次次流露出失望。这让他不禁困惑，他真的错了么？可如果他不能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他用什么去呵护这个率真的师妹，又拿什么去帮助更多的运动员。

如此想着，林忆阳并没有去追唐怡芳，也转身信步离开。

二人的关系，在范希事件后，看似得以缓和，但心里的距离，却如同当下眼下他俩的背影，渐行渐远。

唐怡芳上楼后，却没有进家门。她站在门边许久，想着父亲默默为她做的事，心中一酸。接着，她的双腿好似不受控制，拼命往出跑，直奔农心体校。

深夜十一点，唐风仍在办公室里，盯着本子上记录的队员训练数据，用笔敲打着桌面，若有所思。

唐怡芳透过门上的玻璃，悄悄打量着父亲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记忆中，父亲的背影很高大，很健硕。虽不像现在队员们的身体强壮，但在那个年代，已是翘楚。

他曾一举将中国男子百米纪录带到了10秒30以内，并在1986年创下10秒26的成绩，该纪录保持长达6年，才被人打破。

他曾经信誓旦旦，咬牙克服伤痛的困扰，坚持自律的训练，想获得更多突破。

可终究……他倒在了最梦寐以求的赛道上，只能拖着腿，走完百米。

但20年前的国人，对奥运会田径成绩的要求并不高，认为能有我国运动员站在赛道上，已是胜利；倒在赛道上，属于英勇就义，依然是英雄。

可回到家里，他却只能是罪人。

因为唐怡芳怎么都忘不掉，母亲临走前，用微弱气息呼唤着父亲名字的痛苦模样，更忘不掉她跪在医院里，求父亲不要丢下他们去比赛，可却只得到一个坚定离开的背影。

想到这儿，唐怡芳放在门把手上的手，终究是松开了。

她默默转身离开，没有一点动静，只多了两行清泪。

这个夜晚，对许多人来说，都不平静。

陈青泽虽然按时上床，但入睡前明显比往常多翻身了数次；林忆阳泡在浴缸里，喝了整整一瓶红酒，才成功说服自己，他没有做错；唐怡芳则干脆没回家，和衣蜷缩在医务室的治疗床上，抱着相框，枕着微湿的垫子，渐渐合眼。

……

翌日，伴随着东升的太阳，队员们都准时出现在跑道上，一天的训练，从晨起出操开始。

太阳最大的定力在于，无论前一天发生了什么，只要它愿意升起，就会一切如常。运动员的毅力在于，无论前一天经历过怎样的波动，第二天的训练，都是从头开始。

陈青泽经过八小时的充足睡眠，以及唐怡芳昨天对他的全新治疗，只觉浑身轻松，进入训练状态比往日还快。上午的训练课，短跑队内的安排略有不同，两位即将要出征奥运的队员，陈青泽和梁顺冰，主要练习起跑技术，其他四人主要进行身体素质训练，最后的重头戏，则是队内100米和200米模拟赛。

所谓模拟赛，即正式参加比赛前，队内安排的一次模拟测试，运动员在尽全力跑的情况下，测试竞技成绩。

世界上的许多高水平运动员，大都会利用临近奥运会前的一些国际赛事进行测试，比如范希就将去法国参加一场田径钻石联赛。但男子短跑的成绩，在国际上没有优势和地位，因此局里投放的经费有限，安排国际赛事做摸底考试的机会不多。

陈青泽和梁顺冰，作为当下国内成绩突出的短跑运动员，国内的100米和200米比赛，他们经常都参加，但陈青泽的主项是100米，梁顺冰的主项是200米，本次奥运会，他们二人除了4*100米接力外，也将分别参加这两个项目的单项比赛。

为了让二人更有比赛感觉，唐风煞费苦心，尽可能地让这次队内测试赛趋于正式，除了用英文口令发枪，左右两条赛道也都安排了陪跑队员，全方位模拟正式比赛。

先进行的，是100米测试跑。

踏上第4道的起跑器，蹲在起跑线后，陈青泽抬起头，看到百米外终点处的一抹白色身影，感觉脉搏跳动似有所加快。他闭上眼，一个深呼吸，然后静心，重新低下头。

梁顺冰在第5道，他稍稍调试了起跑器，又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膝盖，才正式蹲下，调匀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