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多粥少的事

这次全疆工作会议史无前例地连续召开了一周，传递出来的信息不仅量多而且重磅。且会议期间召开的种种关于改革开放的相关政策，许多与会者此前从未听说过，只得等会议结束当天回到宾馆后与身边人连夜讨论，而大部分连夜讨论以为自己领悟到了政策意义的领导干部们，皆在翌日的政策解读中发现与自己所想完全是两码事。总之，连续一周的工作会议后，所有的领导干部们的思想都被深深地震撼到了。这次会议无疑会成为疆省史上不可被忘记的重要会议之一。

同为参加全疆工作会议一周多的艾力终于是在周一早晨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他顾不上休息片刻，便直奔饭店而去，此次会议中他得到的消息非同小可，他必须尽快将这些重要消息告知饭店主要员工！

“艾总？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艾总，您可回来了！”

突然出现的艾力让众人眼前一亮，只是艾力未等接受众人的欢迎，便直奔着饭店的大堂而去。留下一众饭店员工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次把你们叫来嘛，是为了几件重要的事情，你们呐，都是饭店的老员工了嘛，工龄也都有十年二十年了，这些年你们应该也明白，饭店的发展与倒闭不仅仅与饭店自己有关，也与外部环境有关，如今政策变动异常嘛，如果我们能好好把握现行政策，抓住机会，指不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为我们饭店也为自治区的发展出一份力……”艾力说着，眼神依次扫过杨童，娜尔古丽，阿卜杜拉，苏晓龙，刘若望，最后定格在了马辉的脸上。

“自治区传达的意思很明确，人总行应中央文件要求，给疆省下达了“地方经济开发贷款”指标三亿元，用于关键性项目开发。月利息不过3％。此番关键性项目开发，除了在原有的农业和工业上保持占比外，首次将第三产业纳入了其中。这样一来，我们其实也有参与机会的。当下我们资金流转不畅，能得到这样一笔贷款，我们可以用于改善老旧的设备，解决装修老旧，解决拖欠工资问题等……”艾力调整好了语气，不紧不慢地念着自己的会议记录。

“另外，乌市方面为了鼓励和扶持集体经济发展，决定由市财政贴息，贷款两千万元用于更新改造，开发新产品新模式……”

“在普通商业贷款问题上，根据中央坚持国营，集体，个体一起上的方针，乌市人总分行再次放宽集体商业的贷款政策，集体商业搞批发或零售的，支持其发展……”

“在民生方面，加快建立城市，乡镇，农村个体贸易交易点。推进城市加快建设农贸市场，原则上允许私人经营销售合格合规的农副产品，鼓励推动经济体制由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方向的转变……”

“对于插队知青因落实政策回城当个体户者，在个体产业开业两年内，贷款利率按月息3.6厘计息。其余个体户突破贷款限额的，经县市支行行长批准即可……”

“以上改革皆是贯彻落实中央的决策，改革必须确保出效益，出速度，出财源，出人才，出精神文明，落实经营承包责任制的改革，在确保国家收入的前提下，国家得大头，企业得中头，职工得小头，职工多劳多得。稳步推进企业利润上缴变更为税收形式。”

除了马辉外，其余人一直在倒吸着凉气。特别是杨童，激动的连点烟的火柴盒都没拿稳，一把掉在了地上，盒子里的火柴瞬间洒落了一地。

“艾总，自治区这是要下血本拉动经济发展了？”刘若望激动地说道，自打他工作以来，就没听说过如此多的优惠政策放在一起落实。在他的印象中，一年如果有三样优惠政策会落实都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

“艾总，我关注的是在企业利润上缴变更为税收形式这方面。我之前听财政局的朋友说过这件事，这好像是叫什么‘利改税’来着。内地已经普遍开始推进了，不知道我们饭店是不是也要这么做？那我还得重新做新的财报么？如果是的话，我现在就找我那朋友问问去。”娜尔古丽是做财务出身，关注点自然是在财政方面。

但杨童迅速反驳了她：“‘利改税’什么的，商业局那边还没下文件呢，你急什么呀？眼下的重点应该是在那些贷款上面，咱饭店资金运转困难已经三年了，这几天的营业额虽然回升了，但都拿去补之前的漏洞去了。我猜艾总让我们来，是为了讨论那些贷款的事情吧？”

杨童不愧是优秀的经管人才，立马体会到了艾力的意思。艾力点了点头道：“确实嘛，今年要落实的政策实在太多了哎，各有关单位都还没搞清楚，我们现在就看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就是那些个贷款嘛，你们有什么看法？”

艾力这么一说，底下的杨童，娜尔古丽，苏晓龙等人又开始互相扯皮起来。大家的工作不同，看待问题的点自然也不同。争论了半天也没什么实质性的结果。这场面，就好像两周前那场关于是否落实承包的会议一样，最后还是得要艾力来拍板决定。

和之前一样，艾力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这是他在回来的路上和李成敏等人讨论过后得到的，是在他和李成敏看来，最现实也是最容易办成功的方案。

艾力轻咳了一声，正想再次发话，马辉却突然站了起来：“艾总，我觉得暂时还是不要盲目地掺和进贷款项目的事情为好。”

马辉这一席话声音不大，却造成了整间会议室鸦雀无声。争吵得最凶的杨童和娜尔古丽都忍不住停止了扯皮，瞪大眼睛看着马辉。

“马辉，你怎么会这么认为？难道你没有发现饭店财政早已入不敷出了么？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拿到贷款扶持，能解决现在的一批问题！”艾力反问道。

“这确实都是问题，但您有没有妥善考虑过借了贷款之后，如何使用以及如何还贷的事情？另外，您有没有充分思考过这些项目背后决策者的思想？”马辉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在艾力念文件报告时，他就思索过这些项目落实背后的逻辑了，乌市饭店不管在哪方面，显然都不是在这些逻辑之内。

一般来说，重大项目特别是中央决策的项目，能够落实都是经过层层思考决定的。并且有一个大的方向和大的逻辑。拿这些贷款扶持政策来说，在艾力等人看来份额确实很多，但实际上根本不够用。要知道，整个疆省，并不只有乌市才有工农产业以及新兴的第三产业。其他各地州的三产业数量丝毫不比乌市的少。人总行那下达的两亿贷款份额，恐怕大头还是在工农产业上，毕竟这两大产业才是疆省支柱产业。而新兴的第三产业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再联想到后边的落实推动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变，扶持个体零售贸易产业的发展，加快建设农贸市场等。马辉认定，这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贷款最后会是应用在这一方面里。而乌市饭店的需求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至于乌市决定由市财政贴息的那两千万贷款和乌市人总分行的放宽集体商业贷款政策，不能说和乌市饭店无关，但乌市饭店相比于其他集体工商企业，实在是太不具竞争力了。何况，还有市中心那家百香园饭店拦在乌市饭店之前呢。

“……所以说，我们饭店有什么优势和同行竞争呢？又有什么优势再去和其他产业地去竞争呢？这明显就是一个僧多粥少的道理！”马辉尽量将自己的意思简洁明了地表达了出来。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们饭店就只能这样勉强先经营着？别忘了，你自己也抱怨过咱饭店还没有冰箱，好多菜都放坏了不是？”杨童原本憋成了茄子色的脸上重新恢复了一些光彩，似乎是觉得这个回击非常有力，足以让马辉羞得无话可说。

“确实，我是说过我们饭店的一些硬件设施要跟上。但我可没有说现在就必须要更换吧？”马辉毫不示弱，对于杨童的反驳。他并不意外。马辉淡淡一笑，继续说道：“就像我只说过不要盲目掺和进项目，没有说过不可以报项目吧？”

马辉故意卖了个关子，这让众人都来了兴趣。莫非这小子还有什么妙招不可？

“我们现在盲目上报参与竞标，显然敌不过人家。但是呢，如果我们转变思想，扩大一下经营范围，创新经营方式，同时帮扶支持知青个体产业的发展。会不会增添了几个加分项？”马辉邪魅地笑了笑，“这样，即使我们拿不到人总行的贷款，市财政贴息的那两千万我们兴许是可以分到一些的。再不济，乌市人总分行我们也有资格贷款了。”

提到乌市人总分行的贷款资格，艾力和杨童的心像被刀扎了一样剧痛。还在招待所时期，两人就曾向乌市人总分行借了一大笔贷款用于改善饭店的环境和设备。岂料这之后招待所不仅没有增加营业额，债务压力也逐渐增加，导致招待所还不上人总分行的贷款。最后还是商业局出面，以招待所往后五年的利润金为抵押，偿还了剩余的贷款，这也是为什么在承包之前饭店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上的原因。

杨童在人总分行上栽过跟头，艾力也因为那不低的月息而感到后怕。两人因此从来没有再提过向乌市人总分行借贷的事情。

“那你具体说说，是个什么做法？我和杨童好斟酌一下。”艾力想知道，马辉到底有什么真知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