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纱女子

白茫隔着窗纱将这些字眼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捂起了自己的嘴巴，屏气趴着窗户偷听着。旁边的绒绒忽然发出一声“吱吱”的声音，白茫赶忙掉过头来对着绒绒——“嘘——”。

“您指的是哪个啊？”孤苏似乎是满不在乎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

孤族长看到自己儿子的这个态度又是狠狠地抽一下：“哪个？你还好意思说哪个！看我不打死你这个不孝子孙。”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这时绒绒突然遏制不住地叫了起来，白茫怎么嘘它，它都不停。

“谁？！”孤族长的这一下鞭子刚要触碰到孤苏的肩膀，随即便停在了空中。孤璟琰转头看向窗外。

孤苏趁势，猛然翻转身体，从另一边的窗子飞了出去。

白茫也惊慌失措地抱着绒绒赶忙飞离孤府。

只剩得孤族长一个人呆在原地，手里的鞭子还未放下：“今天先饶了你这个小兔崽子，我就不信你不回来，跑得倒挺快。”

白茫正迅速地飞着，忽然感到右肩被一人抓住，白茫随即抱着绒绒落在了地上。

白茫回头。

孤苏：“你是谁？

白茫今夜不施脂粉，淡淡素颜，并无裹胸，一袭白袍，长发披肩，风吹得她整个人熠熠生辉，在月色光华的照耀下，尤为妩媚动人，手中抱着的绒绒许是受着了惊吓，此时也乖巧了不少，更衬得白茫温柔婉转。

孤苏瞬时有点惊呆，他自觉自己虽是年纪不大，但也是阅女无数，可是从未有过一位女子如眼前的这位这般仙气荡然，清新脱俗。

白茫看着孤苏的神情，眼睛一转：他好像不认识我。

于是白茫渐渐放下了担心，一改今日白天的语气：“我是谁与你何干？”

孤苏仍旧抓着白茫的肩膀不放手：“我看到了就与我有关。”

白茫看了看孤苏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请公子放下您的手。”

孤苏这时也一改今天白日的态度，小心地放下了搭在白茫肩膀上的手：“多有得罪。”

白茫：“你这人口气可不小，你看到了就与你有关，那你看到了那天上的月亮，嫌他不够亮，还能命令它亮一点嘛！真是的。”

孤苏不说话，只是对着月华一挥衣袖，那月亮突然放射出堪比白日的光芒。

白茫有点呆住了：想不到这人竟然还有这等本事。随后焦急说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厉害，快点把这光芒收起来，一会儿引来人就不好了，小心你爹爹派人来抓你。”

孤苏笑着：“没想到你这等大家闺秀似的人，还干这样隔墙偷听的事情。”

白茫一时语塞：“我……”

但很快白茫转而说道：“没想到你这位翩翩公子还做这等不堪的事。”

孤苏：“不堪的事？”

白茫:“什么风雪楼，什么鸨子养的的，难道不是吗？”

孤苏似乎被戳到了什么痛处似的生气地说道：“住口，你懂什么，你听个三言两语就在这里卖弄，你走吧，我不和你追究了，你快点离开，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哪里来的野草闲花！”

孤苏神情突然转变，着实让白茫吓了一跳。

白茫真切地感觉到了孤苏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白茫假装着小心翼翼地说着：“切，谁想知道啊。”说着带着绒绒故意缓缓地飞走了。

孤苏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月亮，眼中似有泪水涌出，朝着与孤府相反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白茫和绒绒故意飞了一段路之后又折了回来。

白茫抱着绒绒悄悄地跟在了孤苏的后面，白茫边走边悄悄地对绒绒说：“这次你可千万不能再发出半点声音啦，我的好绒绒。”

白茫感觉自己跟着孤苏一会儿走，一会儿飞地过了好久，整个人现在已经是腰酸背痛。

白茫正在心里抱怨个不停的时候，前面远远的孤苏终于停了下来。

白茫看向前方，一座冰雪笼罩之下的楼阁，这座楼阁仿佛与白茫此时脚下的世界分隔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

白茫的脚下是月色淹没之下的正常夜色茫茫，而白茫眼前的这个世界却在下着大朵大朵的雪花，雪花一层一层地覆盖在黑色的椽木楼阁架子上。这座楼阁只有三层，像一个塔似的从高到低地延展开来，一层比一层硕大。最高处即是最小的一个楼层。

“梅瑟，你还好吗？”白茫突然听到孤苏的一阵嘶喊。

“他怎么了？”白茫在心里纳闷，也在心里着急，但是她不敢走上前去，只能在心里忍受着对孤苏的担心。

只见孤苏站在眼前的这片冰雪洒落下的黒木楼阁之外喃喃自语：“没想到我才走了几天，这寒冰阁竟已成此模样，真正地成了一处寒冰之所！梅瑟，是我害了你，我害得你在风花雪夜的风雪楼呆不成，沦落到这个寒冰之所。”孤苏说着，双手使劲合力向前推掌，发出的威力震得前方的寒冰阁之上的冰雪顿时四散开来，直露出那被冰雪浸湿后尤为黑的出奇的楼阁骨架。这座寒冰阁便在白茫的面前显露无疑了。可是那“寒冰阁”三字却被死死地冰住，刚刚的一震将那字上的寒冰已震得粉碎开来，只等它落下。

孤苏随后飞升腾空而起，进了这寒冰阁最高的一层楼阁。白茫也抱着绒绒小心地跟在了后面。

白茫：“绒绒听话不要叫，我们跟着前面的那个大哥哥走啊。”

绒绒乖乖地点了点头，白茫含着爱意抚摸了一下绒绒的头。

寒冰阁三层之上，白色的帘幕幢幢摇动，一个身着白纱之人躺在正中的一个几乎是占满了整个房间的只到脚跟那么高的黒木台之上。

那人虽是虚弱，但还是分外的美丽，在这冰雪衬托的氛围之下更显动人，但是她竟没有发抖。白茫偷偷地躲到支撑着这些白色帘幕的四边的黒木柱子的其中一根之后，看着这眼前的情景。

孤苏一步一步地沉重地走了过去，他的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要更加的沉重，似乎不愿面对眼前的情景，但是又对眼前的这人尤为不舍。

“梅瑟，你……你怎么样了……”孤苏结结巴巴地蹲到那个叫梅瑟的女人面前。

那人瞪着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虚弱地看着孤苏，不自觉地流出了一滴泪来。

孤苏握起梅瑟的一只手：“冰雪下的这么繁密，你又穿的这么少，你怎么不冷，一点都不发抖呢？”

那个女人仍只是含情地盯着孤苏：“心已经不能再冷了。”

孤苏这时再也忍不住了自己的泪水，听到梅瑟的此番言语，猛地大哭起来，一把抱住梅瑟，将其拥入怀中。

梅瑟：“我知道我就要死了，但是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和你完婚，了我此番心愿，我在黄泉路上也能安心。”梅瑟顿了顿，继续在孤苏怀里恳切地说道：“好不好？”

孤苏此时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你为什么一定要对此如此执着？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一定要用这场形式才能证明吗？”

梅瑟缓缓地说道：“不是，我并不是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梅瑟显得有点焦急，然后弱弱地继续说着：“我自幼无父，母亲在我刚记事起就将我送进了风雪楼，还好我凭着自己的努力混得了一个头牌的位置，得以衣食无忧，享尽荣华。但是人人都以为戏子无情。可我偏偏就是一个多情的戏子，我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二十多年了，那日你踏进这风雪楼的门槛，我就知道你是那个值得让我托付终身的人，也承蒙你不弃我这个风月场中的女子……”

梅瑟抬起自己的头，静静地看着孤苏：“我今天特意穿了我早在很多年前就让世俗镇里最好的布庄按我的想法为我缝制的这一套白纱衣，世人都以为白色只宜丧葬，不宜婚娶，可我偏偏以为白色是世间最纯洁，坚贞，无暇之色，所以我穿了它，只在这里等你。孤苏，你觉得现在的我美吗？”

孤苏怜情地看着梅瑟：“梅瑟，你不要再说了，你美极了，你是我看到过的最美的女子。”

梅瑟突然咳嗽了两声，越发虚弱地在孤苏怀里颤抖地问道：“那…那你愿意娶我吗？”她似乎此刻在问到这个问题时内心依旧充满了紧张。

孤苏：“我愿意，我一直都愿意，从我踏进风雪楼的第一步，抬眼第一次看到了你，我就在心里暗暗决定了你做我的妻子。”孤苏边说着，已经是声泪俱下。

孤苏：“梅瑟，我对不起你，之前是我辜负了你，你曾经是风雪楼的头牌阿姑，可现在却为了我住在这寒冰阁之中……”

梅瑟：“不要说这些了，这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孤苏：“可是，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去疗伤呢？”孤苏显得很是着急。

梅瑟：“没用的，孤苏，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知道。我以前为了挣脱自己的卑贱的身份，到了风雪楼之后狠命地学艺，表演，招揽宾客，才到了今天这样的万人仰慕的地位，以至于耽误了自己的身体，可我也是知道我自己的品行的，我要强，就算我知道我会因此落得这个不治之症，我也会继续这样做的。如若我不这样做，不到今天的地位，我又怎么会遇到你呢？孤苏。”

孤苏：“你真傻。”

梅瑟：“我是傻，因为我只想要有一个……一个完整的家。”

孤苏：“我不该的，我不该和你生气的，我不该冷落你的，我不该抛下你不管的。”

梅瑟：“可你还是来了，你既然来了，我就知道你已经原谅我了，孤苏我承认我爱你，但这么多年了，我也更爱我的舞台，爱我学了二十多年的舞艺，所以我那日情愿跳着死去，也不愿白白在你给我安排的医馆中等死，孤苏，事到如今，你可以理解我吗？”

孤苏此时缓缓，眼中含泪地说道：“你说呢？不然我何以今夜到此啊……梅瑟，我答应你，我们成亲……现在……立刻……”

梅瑟突然头朝下，咯出了一滩血。

孤苏遏制着自己的颤抖，啜泣着帮梅瑟擦去嘴角的血迹，声音中充满了颤颤巍巍的抖声，不停地说着：“我们成亲，我们成亲……我们成亲……”

梅瑟不觉又吐出了一滩血。

“我来帮你们。”此时白茫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慌乱，她远远地走上前去，怀中的绒绒也从白茫怀里挣脱了出来，收起翅膀，一蹦一跳地跟在白茫身旁。

一头黑色散发的白茫说着赶忙上前去托起已经虚弱得不行的梅瑟。

梅瑟抬眼看了看：“你是？”随后又看了看孤苏。

白茫并不看孤苏，只是赶忙浑说了一通：“梅姐姐，我只是风雪楼的一名小婢，我早就听闻您的大名，很早就想一睹您的芳容，无奈风雪楼中，等级森严，像我这种下等小婢是怎么也见不着您的。不久前我知道您被迫来到了这寒冰阁，于是我冒着被这寒冰冻伤的危险前来看您，不想见到了您，您已到了此番境地。”白茫虽是浑说，但也不免动了真情，况且刚刚也是听到动情处才不自觉地走上前来的，所以现在白茫说着说着早已是泪流满面。一旁的绒绒看到主人这个样子，也走上前去伸出舌头帮白茫舔干脸上的泪水。

梅瑟惨白的像涂了一层白粉似的嘴唇微微翕动：“有劳你了。”

白茫：“没事，来，我帮您梳妆打扮。”

此时寒冰阁之外的正常青空之上的黑夜早已深沉，吟吟呜嚎的晚风不住地吹打着寒冰阁最高层外围的白色帘幕，吹向这似乎有些诡异却是正在伤情着的四个：两个有着仙人体质的人，一个接近鬼的人，和一个毛茸茸的小兔子。

白茫从孤苏手里慢慢接过梅瑟，将其扶起。

白茫此时早已动情地忘记了孤苏的存在和之前的片刻接触，孤苏也因为此情此景没有因为白茫的到来而和她进行太多的交流。

白茫帮梅瑟梳了一个自己曾经也幻想过的最美的婚嫁发髻，然后掌心朝上变出了一支极美的绿玉发簪，慢慢地帮梅瑟带上。

白茫又从自己的怀中掏出自己缝制在睡衣里层的一包小小的纸包着的胭脂，轻轻地将其打开，为梅瑟擦拭她的脸颊，嘴唇。

很快梅瑟便不见了之前的憔悴容颜，重又显得荣光焕发，妩媚动人。

梳妆好的梅瑟起身时宛然一个高贵的大家闺秀，毫不见风尘女子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