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读书了

早晨的日光透出云雾，照亮着大地，袅袅青烟从农户的烟囱袅袅升起，便成了人间的烟火气。

几双筷子很是整齐地摆在小方桌上，掉了漆的桌面放了一碟咸菜，四碗米粥，一盘炒鸡蛋，还有几个馒头和蒸熟的红薯。

这便是茨淮新河两岸农户的早餐，跟津南人家的早餐相比，似乎是两个世界。

李老汉坐在堂屋的门框前吧嗒吧嗒抽着两块钱一包的硬三环，平时他都不怎么舍得抽，如今面前却落了一地的烟屁股。

“你说啥？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给老子说一遍！”

堂屋传来争吵的声音。

开口说话的正是李承恩的父亲李世杰。

他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怒火，压抑的情绪仿佛随时都要爆发，就像山洪到来的那一刻。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他视之为骄傲的儿子刚才竟然说出如此混账的话。

这个王八羔子竟然不读研究生了，不在大都市津南好好呆着，要回茨淮发展。

这不是开玩笑，这是得了失心疯啊！

“爸，回茨河铺发展，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我所掌握的知识，如果不能用到实处，如果不能改变现状，那才是天大的笑话。”李承恩紧紧握着自己手里的馒头，眼睛倔强地盯着面前的父亲，眸子之中带着固执。

“砰！”一碗粥直接被李世杰砸在了地上。白色的米汤撒了一地，瓷碗被摔得七零八碎，就如同李世杰此刻的心。

“放屁！你再敢说出来这样不着边际的话，老子打死你！”李世杰拿手指着李承恩的鼻子，一双眸子里面全是恨铁不成钢。

“为了让你读书，我和你妈起早贪黑忙乎，你爷爷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在操持着地里的生计！家里的活我们从来没让你干过，你但凡说缺钱，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打过去，为了让你读大学，为了让你以后能够出人头地，整个村里邻居的钱我借了一个遍，家里的借条都快跟小山一样厚了，你以为人家为什么会借钱给我们，还不是我们家出了一个大学生，还不是因为我们家出了一个有能耐的人，咱们全家都指着你出人头地，然后去帮衬大家，如今你竟然说不读书了，你对得起谁？对得起我和你妈还是对得起你爷爷？”

李世杰性子直，人也硬当，可现在被儿子气得，眼圈都红了。

“老李！”一旁的林文娟心疼地看着儿子，又无奈地看了看暴跳如雷的丈夫。

“你说话别这么冲，孩子刚回来，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你朝他吼什么？”林文娟暗自拧了一下李世杰，眼神之中带着请求，请求他别说话那么难听。

她生的儿子，她是再了解不过了。

承恩从小听话懂事，上学从来不用让人操心，他上进勤奋努力，对父母对爷爷也是很孝顺，整个村里的人谁不羡慕她有一个好儿子，如今能够让他说出来这番话，肯定是他在学校遇到了什么事儿。

“承恩，你告诉妈，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事情让你为难了？还是说生活费不够了？钱不够没事，爸妈再多干点儿，今年囤的玉米还没卖呢，回头让你爸拉镇上去卖了，也能凑够你的学费。”林文娟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妈，不是钱的事情，是我不想再读了。”李承恩手微微颤抖，一双眼睛中也是通红。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家人的心思呢？

从小到大，父母对他都寄予了莫大的期望，想要让他好好读书，让他考上大学，让他能够走出这个贫穷破落的小村庄，让他能够走出顺昌，走向更大的城市，能在那里工作定居，有着更好的发展前景，不用再跟他的祖辈们一样，一辈子只能做个地里刨食的泥腿子。

“为什么啊？承恩，你跟妈说，到底为什么啊？”林文娟无奈地通红了眼睛，眼泪几乎都要从她的眼睛中流出来了。

“我看他就是欠打！”李世杰抬手指着这一桌子饭，直勾勾盯着李承恩，嘴里念叨着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为了让你上学，全家老少容易吗？这盘鸡蛋是你妈专门炒给你吃的，平常在家我们从来都是馒头咸菜，连鸡蛋都不舍得碰，更不用说荤腥！你再看你爷爷，他今年都快七十了！天天下地薅草，农忙的时候还得掰玉米，收麦子，扛化肥，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地里多点儿收成，能够存钱让你上学，你是我们全家的希望，你一句说不读就不读了，你怎么不想想我们能不能接受？”

李世杰的声音都在哆嗦，一只手颤抖不已地捂着自己的眼睛，似乎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的狼狈。

他在地里刨了一辈子食，最大的本事也不过是卖个小吃，这辈子都注定不可能翻身，不可能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原以为就这样一辈子了，谁想老天有眼，儿子的聪慧和勤奋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清楚记得儿子自从读了书，每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后来不仅进了顺昌最好的高中，还考上了名牌大学。

他还记得儿子考上津南大学的时候，是他最风光的日子。那一天，整个茨河铺几乎都在敲锣打鼓，谁人不羡慕他们李家出了个好苗子，他李世杰生了个好儿子？

所以即便他们再穷，也没有任何人敢小看他一眼，因为他们家有个名牌大学生，因为承恩以后一定会有出息，就连大队书记都会主动给他递烟。

儿子是他李世杰的骄傲，然而如今他的骄傲却说要不读书了，这让李世杰怎么能够接受？

“爸，别逼我，我真的想清楚了，也不想再读下去了。”李承恩心里面如同针扎一般难受。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在父母心目中代表了什么呢？那是期望，是骄傲，是他们老李家走向体面生活最大的依仗。

然而李承恩现在却要亲手把这个希望给毁了，试问他父母怎么可能会同意？

“我知道你和我妈为了让我读书付出了太多太多，我也知道我爷爷一把年纪也是为了给我存钱到处奔波，我知道家里苦，也知道你们累，现在我把话说白了，我之所以不打算读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减轻你们的负担。”李承恩目光中带着诚恳，还有坚定。

“你身子骨不好，这些年来摆摊卖小吃，早就落得个腰肌劳损，你再看看我妈，一到晚上她的眼就看不清东西，你也说了我爷爷今年都快七十，我怎么可能还忍心让他继续下地干活啊，你看他那佝偻的腰还能直起来么？”

李承恩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噙满眼眶的泪水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