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嫌苦

李承恩紧紧握着口袋里的手机，看着坐在门框上的爷爷。这一刻，他想到了灯红酒绿的津南，想到了省吃俭用买的那部手机还有那束鲜花，以及童盼盼那些话语。

愧疚和不甘，再次充斥在胸膛。

“那又怎样啊？我们不嫌苦啊，承恩，你是我们的孩子，只要你以后能有出息，爸妈吃点儿苦又怎么了？”林文娟心里难受至极。

“你妈说得对，我们不嫌苦，我们就是因为吃了太多的苦，才不想你以后跟我们一样，你要是上完研究生，那以后就是有本事的人了，到时候爸妈和你爷爷也能跟着你一起享福啊，不就是三年么？我们供你都供这么多年了，再多三年又如何呢？”李世杰声音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他知道儿子孝顺，可是在关于人生的大事儿上，不能轻易决断，有时候人的心狠一些，才能成就大事。

“爸妈，你们看看你们头上的白发，再看看我爷爷，三年……你们可知道读研一年得花多少钱么？”李承恩手中的馒头几乎被他握得不成样了。

“学费一年八千，住宿费一千五，生活费就算我在外打工，不问家里要，一年也得九千五，您卖的那鸡蛋饼才一块钱一个，九千五百块，您得卖九千五百个鸡蛋饼，再说除了我上学，家里就不吃不喝了么？”李承恩难受得不行。

他上大学这几年来，除了学费之外生活费基本没向家里要过，没事儿的时候他就勤工俭学，为的就是能够减轻家里的负担，可即便如此，每年的学费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我，我！”李世杰说不出话来了。

家里什么情况他比谁都清楚，即便是他们再怎么省，还是省不出什么钱。

他和媳妇每天出摊卖鸡蛋饼，一块钱一个，加香肠的两块。即便卖得便宜，买的人也不多，不是因为鸡蛋饼不好吃，是因为这里穷，消费市场有限，大人们舍不得买，只有那些上学的学生或者打工归来的年轻人会开开荤解解馋。

李世杰无助地抓着乱糟糟的头发，看着李承恩，沉声说：“我可以去找大家伙儿借，等以后咱们有钱了，再还给他们，我们不仅要给他们利息，以后他们用得着咱们的时候，咱们也不装孬种。”

李承恩摇了摇头，眼睛通红一片。

“爸，村里人的钱，咱们家还完了么？”

从李承恩上大学开始，家里的欠条一天比一天厚，放在心里，那就是一块块的大石头。

“你再看看咱们村，谁家有钱呢？他们借给我们家的钱，不也是从他们口中省出来的么？顺昌不富裕，咱们茨河铺更穷啊！”李承恩擦擦眼角的泪水，紧跟着又道，“他们早就想让咱们还钱了，是因为他们心善，才迟迟不开口，这种情况，要一直持续下去吗？”

“那，那我也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你止步于此吧？你未来还有更广阔的前景，怎么就因为这一点点的钱，断送了更广阔的前途？”李世杰还是不甘心，换成任何人，都不会甘心。

他满脸的郁闷满腔的悲愤，一双手紧紧地握着，他只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没有本事，恨自己不能供养孩子读研究生，恨自己没有本事供养得起整个家庭。

“爸，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李承恩红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鼻子又酸了起来。

“家里面这么多年为了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您和我妈还有爷爷为了让我读书，累垮了身体，如今我大学都快读完了，该掌握的知识，早就熟透了，我不是骄傲也不是自满，我只是觉得研究生我以后可以去读，不一定要现在，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挣钱。”

“我想让咱们家富裕起来，整个家乡富裕起来，我有这个能力！”李承恩目光坚定无比。

“放屁！就凭你？”李世杰觉得自己的儿子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咱们这边都穷了多少年了，祖祖辈辈有一个富过的吗？上面整天说扶贫，哪一次我们茨河铺不在扶贫的项目之中？结果呢，改变了吗？如果你说有能力让咱家富起来，这个我信，前提是你得读完研究生，你说让整个家乡富裕起来，承恩啊，瞪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要真有那个能耐，你怎么不做镇党委书记，恐怕省里领导都求着你做顺昌的书记！”李世杰话说得很难听，不是他想打击儿子的自尊心，是想让儿子冷静下来，现实一点。

“我怎么就不行了？”李承恩开口反驳道。

“当年咱们这里没有河，是咱们这里的人一锹一锹把几百里的茨淮新河硬生生挖出来了，挖了这条河，咱们不受灾了，饿不死人了，如今只要我肯干，只要大家愿意跟着我干，就能继续创造一个奇迹，让大家伙儿都富起来。”李承恩眼中带着无尽的光芒，那是一种执着，是一种自信。

坐在门框前的李老汉终于动了。

他把烟头摁灭在地上，然后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转过身来看着这一家人，眼睛之中带着动容。

“承恩，你说……你要回家挣钱，还要带着乡亲们致富？”他声音中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

七十岁的老人目光中闪烁着泪光，眼睛之中带着动容。

“是的，爷爷，这几年我在外面没闲着，不仅在学校好好学习，还在外面兼职打工，我看到大城市的繁华，也受了很多冷眼，我也清楚咱们这里的人在外打工的难处，也明白很多很多的乡亲们在外面被人瞧不起，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咱们穷啊，只有改变现状我们才能挺直腰杆，那样，我们就不会再受人白眼，更多的孩子就不会因为缺钱而上不起学，我们会有更多的人去读大学读研究生。”

这番话他说得很长，长到他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确切地说，他不是在跟爷爷说话，是在发泄，发泄着内心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