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耻！

吴志超从日本回来像变了个人似的，工作表现得很积极，他正抱着一厚摞资料小跑着往康承业办公室走时突然被左红升叫住了。

“你过来！”

“哎，左所长，有事儿吗？”

左红升被这口气差点没气冒了烟，这小吴过去什么时候这么对自己说话？

“你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啊？没忘，这不是帮着所长写新计划的嘛。”

“我说去日本前你答应我的事儿！”左红升气得直跺脚。

“哦，那事儿啊，所里面会有一份完整的报告上交到中科院，您放心吧。”说着吴志超就要走。

“站住！”左红升终于大怒，“你别忘了你可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

吴志超立即扭过身满脸堆笑道：“哪儿能呢，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记得的，我现在确实有工作呀。”

“我交代的事儿就不是工作啦？”

自从老万书记来了以后，左红升发现自己快成了研究所的透明人，工作的事找所长汇报，生活的事找万书记，现在他的门庭冷落，倒颇想感慨世态炎凉，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吴也是这个态度，这让他恼火万分。

“该汇报的我都汇报了，您还有什么问题呀……”吴志超快哭了。

“他带去的那个学生和他就没有什么亲戚关系？”

“没有呀，这个我早就问过了。”

“那个学生不是东南交大的吗？是不是他妹妹的学生？”

“不是，他妹妹是教物理的，这孩子是数学系的，不挂钩。”

“那他为什么所里的人不挑非得带一个不相干的人？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没什么文章呀。”吴志超一脸为难，突然想到什么，“哦，有一件事。”

“你说！”左红升眼前一亮。

“那个小子真是个人才，把国际上那么多专家都给说乐了……”

左红升眼不得踢这小子一脚，不过他仍然不甘心：“花销的账都对上了？”

“所长比我还仔细呢，连请课吃饭都是那个美籍华人教授请客，咱们一分钱没花。”

“这就对了嘛，勾结国外势力，这问题还不大，你怎么没早点汇报！”

吴志超这个冤，心说自己说这个干什么，这下自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都讨不到好。

左红升却乐得连下巴就合不拢了，甩开小吴就往书记办公室跑。

万书记的办公室里倒是有把椅子，但他却很少坐，此时也是依旧倒背着双手看着窗外，像是在一边看风景一边听左红升的汇报。

“书记呀，这事儿您可得慎重呀，那国外势力亡我之心不死，凭什么请咱们的客呀……”

左红升咧开的嘴突然停住了，因为他正看到万书记扭过头来皮笑肉不笑盯着他，好像在打量一个稀罕物。

“万书记……”左红升的胆气一下子没了一半儿。

万书记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位刚才像打了鸡血似的副所长问道：“小左啊，你是做什么的？”

“我？我是研究所副所长啊？”左红升不知为何有此一问。

“副所长是做什么的？”

“我现在负责的是质量管理、检验检测认证的业务，分管工程项目处、质量管理处，嗯……还有……”

“那你还不去管质量怎么管起请客吃饭来啦？要管也得由纪检来管吧！”

“可我毕竟在这个所儿这么多年，有一份儿责任呢……”

“那你会反间谍？”

左红升哑口无言，他算是听明白了，无论自己说什么，老书记总有话等着他呢。

“可要真出了事儿咱们也有责任呀，所以我得管呐！”憋了半天，他还是拿出老一套说辞。

“你这么能管咋不管到国务院呢？”

“这……”左红升的经验里，责任两个字一出就没人敢轻易下结论了，没想到老书记这杠抬的……

“我告诉你吧，康所长的报告里早就写得明明白白了，那个顾自成教授是副总理访美时候谈下来的专家，是帮着咱们培养人才来了，你想打这个报告去国务院打吧！”

左红升如遭雷击，愣了半晌才感到后背都被冷汗洇湿了。

万书记的脸色终于沉下来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左红升面前表态：“左红升，我是老战士、老工人，现在都得转变思想，你这个知识分子打算什么时候转变呀？我告诉你吧，你再不转变思想就有人转变你啦！去康所长办公室看看康所长办公室里挂的是什么！别一天天站着茅坑不拉屎！”

二十年来，左红升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

……

康承业的办公室里新添了一台计算机，在计算机上贴了一张纸条——勿忘雪耻！

这是他从日本回来给自己立下的誓言！

十五年！十五年后一定要让北上重工那帮人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中国，一个不一样的沈州自动化研究所！

“技术封锁！”

康承业咬着牙在会上讲出来。

“表面上他们对我们客客气气，但实际上是存着炫耀心思和技术封锁的事实！我们没有自己的技术积累，也没有完善的研究设备，这一切怎么办？要靠我们自己，自强！”

自强喊了多少年了？可这一次大家都感觉到，康承业喊的自强不是口号，此时的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给研究所的全体人员提出了一个新的目标！

“东京之行令人叹为观止！十五个昼夜，我们参观了43家工厂和研发单位，就算是走马观花，也让我们眼花缭乱。我们至少落后了二十年！怎么办？争分夺秒把这二十年补回来！今天我们买他们的计算机，明天我们就要用这些计算机研究出来的东西超过他们，没有这个决心，就等着被人踩在脚底下吧！”

康承业的办公室不仅有一张纸条，还挂了一幅南海地图，地图的比例尺很小，意味着中国从没有全面测绘过南海地图，没办法这已经所里面跑了几个新华书店能找到最详细的了。

康承业就勉为其难地站在地图讲对常新远讲道：“这里到这里，面积足足有300多万平方公里，相当于我国陆地领土的三分之一，这片海域石油天然气资源非常丰富，很多周边国家就把油井插在了我们的领海上，而我们根本没有实际开采能力。这么多资源我们利用不上，却被外国窃取，如果我们不改变现状，我们就是历史罪人！”

常新远不太关心历史罪人的问题，想得也没有康承业那么远，但研究所的现状他还是很了解的。

“水下机器人我们是一片空白呀。”

“就因为是空白，所以更要搞，我们应该率先提出，把智能机器人在海洋的应用作为国家重点课题，取得上级的支持。”

“工业机器人不搞了？”

康承业摇了摇头：“不是不搞，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我这一段研究了国家工业的现状，我们既没配套的工业基础，也没有在短期内定型工业机器人的能力，虽然不甘心，可步子不得不放缓了。”

“那水下机器人不是更不好搞？”

“恰恰相反，凭我们自身的实力，水下机器人还是有希望在短时间内做出来的，问题就在于我们不了解海洋，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用。”

“这不还是现实问题吗？”

“所以坐在办公室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得走出去！”

“去哪儿？”

“南海！”

……

……

万书记看着康承业的报告直皱眉头。

“我说你呀，先前研究那个机器人把我说服了，这怎么才出去走了一圈就变卦了呢？”

“不是变卦，是两手抓，有先有后的，万书记你看，水下施救和海上开采是我国的弱项，别的国家已经抢先了，这东西和工业机器人不一样，不需要雄厚的工业基础就能做出来。只要再做一点儿调研，再……”

“行了行了，别和我说这些大道理，你只管干，你家里的困难我还帮你解决！对啦，会游泳吗？到了海上可得注意安全。”

“万书记……”康承业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