耻辱！

康承业像块砝码，左右着天秤的平衡，但他所做的只是让真理更容易的浮现在水面上。

这场决定研究所未来命运的会议几乎是张思源在前面打冲锋。

参会的人再也不眼观鼻鼻观心了，因为他们都知道，不拿出十二力的话，命运就要随便被决策了。他们不在战略上反对了，更没人拿产业汉奸这种话来扣帽子。既然讨论到具体细节，那大家就都拿出自己的论点论据，用事实和数据去说话。

论起专业技术，张思源的水平一般，至少和在场的老中青专家、研究员相比。何况双拳难敌四手，但即使在他看起来马上就要招架不住的时候，康承业也始终是一言未发，像一尊高高在上的雕像般俯看着这场唇枪舌剑的争论。

张思源有准备，在场的专家和研究员们没准备，但是众人很快从松散的联盟组成了强大的矩阵。张思源摆事实讲道理，他们也摆事实讲道理。

引进成不成？

引进到什么程度？

引进后自主化到什么程度？

怎么改进？

改进后我们的即定目标在哪儿？

甚至连经费如何申请？国家会不会批准？批准后产品卖到哪里都有讨论。

研究所很久没开过一场这样针锋相对的会议了，大家都滔滔不绝讲着自己的道理，张思源几乎应接不暇，可他坚持着，坚持站着，连口水也没喝，他厚厚的方案里几乎考虑到了每一个问题，他的言辞令在场的人又多了几分惊讶。

这个年轻人的高度很高嘛？从哪里得来的这么扎实的理论？

有几名老专家不语了，他们似乎从张思源这个年轻人的背后看到了一座山，那座山不是康承业所长。是他身后，是东南交通大学，是以张良工为代表的老一辈战略科学家的眼光。他们看到了这些研究所里只懂得埋头做技术的科研人员看不到的冰山，那是一座水面上只冒出一个小尖，水下却沉积着巨大躯体的超级冰山。

似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难道这是中国科研的未来？

产研结合不是一句口号，也不是理想化的目标，它是实实在在可以实现的，但是在此之前，这一步如何走？没人想得到具体的办法。

或许……能行？

这么大的事不是一次会议就能决定的，这个议题抛出来，让研究所这个平静了很久的小池子里的水分子开始激烈的运动起来，仿佛池底有一口热岩井，已经憋不住向上喷吐岩浆了。

这场会议堪称研究所的战略级会议，进行到第五天的时候，大家都有些疲倦了。

开拓不是蛮干，不是一拍脑门，胸口一热就可以去做的，康承业决定先让这股热流先冷却下来。

讨论会暂时中止了，但是人们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深了。

“太冒险了。”

罗永成心里还是没底。

“方向和目标的事由你们去干，可我总得把关。企业搞合资早就不新鲜了，科研单位与国外企业合作成功的还没有。我不是害怕担责任，士气要有，可一旦失败就不是靠士气能挽回的了，这是在赌命啊，赌的可不止是老康你和我的命啊！”

康承业也很忧虑，这些天他听得多了，脑子里想得也多了，他紧锁着眉头说：“这五天我听得多了，脑子里想得也多了。我很感动，同志们并没有因为我的支持而放弃坚持，他们都是中国科学界的脊梁，我希望未来我们研究所能把这根脊梁继续挺下去，敢于坚持！”

罗永成上任以来，从来没干涉过科学研究的方向，能支持的他一定尽力，可这么大的事，不是一句两句支持就能下定决心的。他认同康承业的话，也打心眼里敬佩这个从来都是敢于说真话的所长，为此不惜得罪人，连续两次评选院士都落选了，不是他的能力不够，这点大家心知肚明。

此时南方是春寒，而北方还是一片冰封大地，花池和绿化带里堆满了扫雪时丢在里面的积雪，工业化城市特有的灰烟把本应洁白的雪蒙得脏兮兮的。

康承业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清醒了一些，他怔怔地望着花池呵着哈气叹道：“眼前花池里的雪看似很厚，似乎永远没有融化的时候，但我们都知道，只要到了春天这坛花池就会变绿，就会长出鲜花，可我们不能永远等着积雪去融化，因为那样一等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就永远没有我们什么事了。”

“不要那么悲观……”

康承业摇了摇头：“不是悲观，是事实，过去的工人们喜欢把国企叫做铁饭碗，似乎只要捧上了就一辈子有保障。但自从第一家国有企业破产后，这座城市陆续有了更多被淘汰的企业，他们是被市场打败的，可也是被自己打败的，他们保守，固步自封，忽略了时代带来的变化，对机遇没有抓住，对自身处境没有正确认识。一个研究不出成熟产品的研究所，你认为十年或者二十年后，我们还能捧得住这个饭碗吗？”

罗永成笑了，指点道：“老康啊，你的目光还真是长远，来这个单位前我就听说有一位动辄就愿意说十年二十年的康所长，但是现在我认为，你说的是对的，你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眼下，而是面向未来的。”

“这么说，你支持冒这个险啦？”

罗永成还是有些犹豫，但终是点头了，他淡淡地说：“我听说过之前有一位去世的副所长，你和他是无话不谈好朋友，亲密如战友，我要是能做到他的一半儿，就不枉来这一回。”

康承业闭上眼睛，感受着刺骨的寒，感慨地点点头。

“谢谢！我们一定能亲眼看到那一天！”

重大的决策往往不需要敲锣打鼓，表面上沉寂下来的研究所已经开始按照新的规划做好部署了。

……

……

“采购二十台‘Hi-T-Hand’，这是我们研究所最新的决议。”

张思源镇定自若地把意向书推到对方的桌面上。

那是新式的玻璃钢办公桌，看上去很精简，却整洁耐用。这间办公室座落在新座成的写字楼上，从落地窗可以俯瞰到半个城市，过去沈州还从未有过这样的高楼。进驻在楼里的多数都是外企，他们不惜工本的把办公场所打造得高端大气，更有用心者用自己国家的装潢让办公场所显得独具一格。

“很多人以为来到了北上重工的办公驻地就能感受到日本风，但是我看到的是务实的风格，或许正是这种精简务实的办公风格让我们有可能走到一起，你说对吗，前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