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总出现

林至从公司离开的时候，办公室墙壁上悬挂着的钟表时针已过十一，正冲着最顶端的十二冲刺。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只剩下研发部的灯还亮着。

他随手关上了灯，走出大楼的一瞬间，夜晚独有的潮湿冰冷的风扑面而来。

林至脚步未停，他走了十分钟路过了生意不错的体育酒吧。今晚不知道有什么比赛，体育酒吧里人很多，喧嚣声即使在街这边都能听到。

相隔一条街，左右像是两个世界。

再走十分钟就到了林至租住的地方，在公司不远处有一处青年公寓。即使明天还是工作日，公寓楼下大门前也有穿着时尚的年轻人在等车，他们对林至这样深夜下班的人见怪不怪。

今天的他们还能站在街边等朋友，也许几天后他们就和林至一样，现在哪个公司没有加班？

打开门，回了家，不到六十平的房子被隔成了两室一厅，还好屋内配色干净不显拥挤。

他推开客卧的门，原本可以住另一个人的客卧被他改成了办公室，角落里还放了一台黑色的椭圆机。

坐在办公椅上，林至一边将今天工作的东西整理好，一边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点好了外卖。

等外卖的过程中，他拿出平板电脑浏览相关领域的文献，全外文文献在他面前毫无困难。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敲响，林至放下平板电脑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和安意的聊天记录，确认没有新消息以后这才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不是送外卖过来的蓝衣小哥，而是一个衣着华贵的贵妇，戴在她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在走廊的灯下泛着绚丽的光，和她身后简约时尚的背景格格不入。

林至没想到她会来，他收回了下意识要接外卖的手，轻抿了一下薄唇。

“妈。”

他语气微缓，“您怎么来了？”

李兰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她大开大合的动作与满身的华贵稍有不符，“几点下班的？”

她显然很了解这个儿子，一开口便直戳核心。

“已经有一段时候了。”

林至关上了大门，跟在母亲的身后走进了客厅。

听到他这个模糊的回答，李兰轻哼了一声，虽然不信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这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有个响就已经不错了。

“咱家公司来了个大项目，你跟在你爸身边跑完这个项目，肯定能学明白该如何接手公司......”

李兰说到这里，没有等来儿子的回答。

起初，她让他回去接手公司的时候，林至还能和她驳两句。现在他主意越来越大了，一声都不吭，只会用深沉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干净，干净得让李兰想不明白那里面怎么会藏着那么大的野心。

和之前许多次见面一样，没说几句话李兰的火就冒了出来。

“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那么想做芯片，芯片也是硅，咱家玻璃也是硅。你为什么就不能放弃你的芯片，回家来做玻璃呢？差别也不是很大啊！”

林至说，“准确地来说，芯片原材料主要是单晶硅。玻璃是非晶无机非金属材料，您说的硅其实是二氧化硅......”

他说到这里，看到了李兰眼中越来越盛的怒火，他明智地没有继续说下去，“您说的都对。”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倔！早知道你会卖房子创业，我就不将浦东那边的别墅送你了！我给你别墅是让你去住的！不是让你砸锅卖铁去创业的！”

李兰这人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买房子。

她和林至的父亲从年轻的时候一路打拼过来，玻璃厂最难的时候，他们甚至都没有多余的钱租房，所有的钱都扔进了玻璃厂里，将近半年时间都是睡在工厂后面的小屋棚里。

厂子做起来以后，她就多出了个爱好，在上海房价还没起来的时候买了许多套房子。

两个儿子刚成年，李兰就给他们的名下一人买了一栋别墅，当她听到林至为了创业转手就将别墅卖出去的时候，李兰的血压都高了。

林至说，“妈，卖房子得来的两亿资金我都以您的名义投入公司，准确地说，您是公司的创始人。”

他说话的时候，莫名想起了今天早上公司天台上安意执着地问他公司创始人李总究竟是谁。

她应该以为李总是哪家大公司的核心技术人员，估计她怎样都不会想到公司创始人李总其实是他母亲李兰。不知道未来她知道真相的那天，会露出什么表情。

林至清了下嗓子，向母亲保证，“即使最后没有做出任何成绩，我也会想办法还上您的2.8个亿。”

李兰用手背拍了拍另一只手的手心，“我不是不舍得那两个亿，是因为你......你知不知道两个亿丢在地上都能摞成一座小山，开公司响都听不到！你真是学习学傻了，真以为创业那么好干呢！”

林至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让她操过心。

不仅学习好，生活也很单纯，这一点其实很难得。多少富二代从小沉浸在金钱里，养成买豪车玩女人的坏习惯，整日和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金钱里藏着欲望，欲望则会令人迷茫。

林至一直是最令她骄傲的存在，却没想到博士毕业后不回家里的公司帮忙，一开始去研究所她就有点意见。不过也不好说什么，谁能想到后来的他先是加入了国内领先的半导体公司，之后又自己出来创业。

李兰见过太多创业十年颗粒无收的人了，她生怕林至也步人后尘。

“新兴行业几年换一批，实业才是最稳定的，无论行业如何更迭，人的生活离不开玻璃，建筑都需要玻璃！”

李兰不知道第几次在林至的面前说这些话，他的反应如同以前每一次，只是坐在她身旁默默地听着。

在那一刻，看着这样的他，李兰恍惚间看到了年轻时候的丈夫。

当初结婚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她看上了那个平平无奇的老实男人。其实连李兰也不懂为什么会对他动心，这个男人不浪漫也不英俊，他就像是炉灶里的一块黑炭，看起来普通却能燃烧起最明亮的火。

三十年前丈夫的身影渐渐与眼前儿子的身影重合在一起，李兰的眼眶忽然变得有些热。

尽管她不想承认，李兰在这一刻忽然懂了林至坚持的原因。

她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欣慰和疼惜混杂在一起，嘴上却还不饶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长路漫漫有你受苦的时候。”

他仍然没有说话，黑色的眼睛和她一样，挺直的鼻梁则随了他的父亲。李兰忽然低下头，看了一眼腕间的百达翡丽，“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吃外卖！外卖不健康，你又租了这么一间小房子，我想找个保姆给你都没有住的地方！”

“我们这些做父母的，真的不关心孩子飞得有多高，只希望你们安稳健康地过一生。”

李兰从沙发上起身，临走之前转过身认真地告诉林至。

“大胆去做，别有压力。”

她轻轻拍了拍林至的肩膀，远处的钟表滴答滴答轻响，窗外月光渐亮，冰凉却温柔地包裹住了城市。

送走李兰以后，林至一边看文献一边吃着外卖。

凌晨一点半，他定的闹钟响起，悠扬的马林巴琴声令他回神。他开始整理今日工作，用了十分钟整理好，就在林至正要去洗手间洗漱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一顿。

林至重新坐回了电脑前，打开邮件页面登录另一个账号。

密码显示正确后，在登录页面有一行字样显出。

晚上好，李先生。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用最快的速度看了一遍收件箱。

还是没有安意的邮件。

他知道安意提交给人事的招聘申请，也知道她今天被拒绝的事情。下午，他本以为安意会过来找他帮忙，结果安意没来。林至觉得她可能会和“李总”直接沟通，他等了她一晚上，等来了她的今日总结，却没等到她的求助。

这令他有些意外，也忍不住猜测她未来的工作安排。

关上了电脑，洗漱的时候，林至回过神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发现自己已经思索有关她的事情许久了。

他俯身吐掉了嘴里的牙膏泡沫，刚用清水漱完口，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捧水洗了把脸。

林至察觉到自己对安意超乎平常的关心，不过他没有太当回事。

一定是因为安意刚加入公司，想必对她的关心会随着时间过去一天天变淡。

啪。

随着关灯发出的声响，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只剩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上五彩斑斓的霓虹光影透过窗子印在墙上，像是一幅画，一幅带着白日繁华余温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