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十年功

“假手于人”里，除了展览柜，就只有手工室，并没有做饭的场所和功能。

到了小巷口子，陶乐就对秦逸说：“你先去停车，把我放这儿就行了，我得先去把叫好的餐取了，阿公那儿也还得收拾个能吃饭的地方来。”

“好。”

陶乐办事非常有效率，等秦逸把车停好，走到店里来时，饭菜都已经上了桌。

蒋兆禾因为常年从事手艺活儿，一辈子不喝酒，他见到秦逸进来，还问了一句：“小秦喝酒的吗？”

秦逸先跟蒋兆禾打了声招呼，这才回答道：“不喝的，否则容易手抖。”

听完他这句话，蒋兆禾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陶乐心里还在惦记着视频脚本的事，有些走神，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俩在说什么，低头扒拉了好几口米饭，也没去夹菜。

蒋兆禾轻轻咳嗽了一声：“认真吃饭。”

连这句话陶乐都没听见，还在发呆，于是秦逸放下了自己的筷子，用公筷去替她夹菜，送到了陶乐的碗里。

陶乐这才回过神来。

秦逸说：“今天你是学徒，师父的话，要认真听。”

陶乐立刻正襟危坐道：“知道了。”

蒋兆禾满意地点点头：“这话是道理，可别想着因为是你，阿公就由着你闹着玩儿。”

秦逸从接到陶乐开始，就发现她情绪不太对，这时候就主动替她解围：“小捌一直很认真，只不过蒋老先生这门手艺，也不是那么容易能上手的，您可别因为小捌是您外孙女儿，就对她要求格外严格，得一视同仁才行。”

一番话说得蒋兆禾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后生还挺护短，也知道心疼人。

而陶乐一直以来的焦虑情绪，好像也因为秦逸这番话，得到了短暂的舒缓。

吃完饭之后，陶乐很自然地准备去收拾东西，结果秦逸直接伸手过来拦住了她。

“你先去休息一下，”秦逸一边说，一边把桌上的东西都归置到一起，“这些事我来。”

“那怎么行……”

秦逸迎着陶乐的话抬头：“是不是朋友？”

陶乐一下被他逗乐了。

这时候蒋兆禾一边沏茶一边叫她：“小捌过来，先把工具按你顺手的位置摆好。”

“来了！”

陶乐磨磨蹭蹭，像是在选自己最趁手的位置，一直磨蹭到秦逸收拾好桌子，洗了手过来，她才高兴地说：“秦逸快来，从准备工作开始就录下来吧！”

秦逸点头：“好。”

他把三脚架摆好，调整了一下焦距，然后直起身，对镜头里的人比了个“ok”的手势。

有他在，陶乐仿佛吃了定心丸。

她先把那些打磨工具和刻刀一一排开，放在了自己最趁手的位置上，然后高高兴兴地问蒋兆禾：“蒋老师，我们第一步要做什么？”

没想到蒋兆禾回答她：“先把你在博物馆观察到的那圆盒画出来。”

陶乐傻眼了：“画、画出来？可是我不会画画啊。”

蒋兆禾已经换上了他自己平时的工作服，上面沾满了木屑，可陶乐身上穿的那件却还干干净净。

她实在没想到，干木工的活儿，还得先学会画画。

“不要以为木器活儿那么容易，”蒋兆禾屈起手指，用关节的地方敲了敲桌面，“别发愣了，抓紧时间。”

陶乐完全没有学过绘画，她脑子里虽然已经描绘过特别多次那个圆盖盒，可真要动手把它画出来，还是很有难度的。

她拿着铅笔，犹豫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陶乐老老实实地认输了：“蒋老师，我没有画画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动笔，您给示范示范？”

蒋兆禾这才接过她手里的笔，却没在纸上画，而是直接在木头上开始画了起来。

“从入门开始到能动刀动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蒋兆禾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再理会陶乐，专心致志地做了活儿。

他戴了一副老花镜，做工的时候速度并不快，但他全神贯注，非常认真。

陶乐在一旁仔细看着，都不敢大声喘气儿。

蒋兆禾从这时候开始，一直忙活到了夜幕降临，连陶乐都因为看得太入神了，没注意到。

“假手于人”从进门开始，直通到蒋兆禾的手工台，有一个长廊，长廊的尽头，手工台左边，有一个很大的窗户，阳光照射进来，就是天然的打光。

蒋兆禾穿着工作服，戴着老花镜，对着木头忙活的身影，就是绝佳的艺术镜头。

第一个发现光线不够的，是摄影师秦逸，他不动声色地在阳光撤退的那一刻，打开了工作台上方的顶灯。

这设计果真很绝，灯的形状是倒扣的一个三角形，光线下来的时候，也被笼罩在这个形状区域下，刚好为灯下工作的蒋兆禾投射出一个结界来，连就站在他身边的陶乐，都被驱逐在光影之外。

陶乐很快意识到，悄悄地从蒋兆禾身边离开，退居到了镜头之外，和秦逸并肩站着，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头里的艺术家。

蒋兆禾工作的时候非常忘我，他的手非常稳，即便已是古稀之年，在面对他的专业时，依然不止是敬业而已，更多的是热爱，是崇敬。

陶乐虽说从小就知道，阿公和老陶都是做文物修复工作的，也知道他们热爱自己的事业，可她并没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他们工作时候的样子。

她的眼眶都开始发热了，一股激动的心情从心底升腾起来，逐渐上头。

唯一从头到尾保持冷静的，只要秦逸。

秦逸悄悄地运镜，做了一个模糊处理来转换角度，慢慢地从工作台下的蒋兆禾，转移到了眼眶和鼻头都开始泛红的陶乐身上。

就在这时候，蒋兆禾停下了他手里的动作，终于站直了身体，将他的老花镜摘了下来。

秦逸的录制，停在了这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有好一会儿，一点声音都没有。

蒋兆禾累了，他重新坐下，秦逸轻轻推了推陶乐，陶乐才回过神来，赶紧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替蒋兆禾倒了一杯茶。

“阿公……”陶乐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哑了。

而蒋兆禾伸手拍了拍陶乐的肩膀：“没关系，阿公一步步教你，咱们慢慢来。”

几十年的功力，当然不是她一朝一夕就能熟练掌握的。

陶乐吸了吸鼻子，双手环抱住蒋兆禾的脖子：“阿公，您好厉害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