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外援

游客隔着一段距离才能看到在特定活动区域里的黑犀牛。

“奇怪，它根本不黑啊，怎么会叫黑犀牛呢。”陶乐小声嘀咕了一句。

正在拍摄的秦逸就回答她：“跟黑犀牛对应的是白犀牛，其实他们从的体色上没有显著的区别，名字其实也有个乌龙，还挺有故事性的，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查一查。”

陶乐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秦逸还真的有研究，她发自肺腑地感慨了一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只是临出门前稍微查了一下，还不算‘知道’，”秦逸拍完一张照片，低头看效果，“在传统文化方面，我了解得就更少了。”

陶乐想起来他被张浦和拒绝的事，不知道能怎么安慰他。

但秦逸还不知道陶乐已经知道了自己隐瞒没说的事，他说完就低头去摆弄相机，很快就把刚刚拍到的照片放大，递到陶乐面前给她看：“拍到了。”

陶乐凑过去看，一下就高兴起来：“还真的是哎！”

犀牛的肚脐处非常突出，大概是因为它总是在地上趴着，所以形成了一层又一层的涡旋纹。

陶乐满足了，问秦逸：“这张照片可以发给我吗？”

“当然。”

看来他也不是每张照片拍的不是那么满意都想删了的。

“我还得找你要个授权，”陶乐笑眯眯地说，“我想到时候把这张图片放大了，在视频相应的部分展示出来，让我的观众能更直观地看到。”

“没问题。”

秦逸痛快地答应了，然后低头重新看了看拍完的几张照片，也没什么别的反应，抬起头来问她：“还逛吗？”

“不逛了，”陶乐说，“我刚好这期的主题文物是一个犀皮漆圆盖盒，下午去博物馆的时候，刚好可以好好参观一下。”

秦逸为了今天的参观，已经提前在网上做过功课，大概知道有哪些文物正在参展，但是更具体的信息就不太清楚了。

因为约的是下午的门票，陶乐还有点时间可以去做别的事。

“我还要去一个地方，”陶乐问他，“有兴趣一起去吗？”

秦逸人都已经来了，当然会跟着她一起去。

“好。”

等秦逸把车按照导航停在一条仿古街的停车场时，秦逸才问了一句：“这又是来做什么？”

“你都不知道我干什么就跟着来啊，就不怕我把你骗去卖了？”

“那你可千万要卖个好价钱。”

这人看起来酷酷的，还蛮会接梗的嘛。

陶乐不跟他开玩笑了，很认真地回答他说：“做一期主题视频，要准备的东西可太多了，我上午重新审读脚本的时候，觉得内容还是有点空，想加点东西进去，所以特意来拜访一个人。”

陶乐这次视频的主题文物，定的是犀皮漆圆盖盒，她想往视频里加内容，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这件器物给做出来，真的带到视频里去，让大家更直观的看到，才有意思。

可是真正的文物是肯定不可能拿到她的视频里来的，所以陶乐要做的，就是复刻一件这样的文物出来。

陶乐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手艺，所以她得请外援。

仿古街进口处第三家店，是一家卖木器饰品的店，铺面不大，但是从牌匾开始，就做得很有意思，上面写着“假手于人”四个大字。

居然还有人用这四个字来当店铺名。

陶乐拿着GoPro，用自拍的角度，把自己和店铺牌匾一起拍摄进去：“大家好，这里是小捌的频道，今天我要带大家一起来拜访一位木器大师，蒋兆禾先生，他从事木器文物修复工作已经快五十年了，退休之后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木器店，让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吧！”

秦逸跟在陶乐身边，看着她自己一边录视频，一边往里走，他在一旁用第二机位，举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陶乐没注意到这些，她已经脚步轻快地跑进去了。

本来秦逸有些奇怪，不知道“假手于人”这个店名有什么说法，结果他跟着陶乐走进去一看，正对着店铺门口的展柜上，C位就摆着两双假手——

用木头雕刻而成的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这画面似曾相识。

一位老先生正坐在灯下做着木雕，他身上穿了一件很可爱的围裙，即使这样，还是浑身都沾满了木屑。

这应该就是陶乐最开始在门口的介绍中，那位蒋兆禾先生了。

“阿公！”陶乐满脸带笑地跳过去撒娇，“我好想你啊！”

被陶乐叫“阿公”的蒋兆禾老爷子，略低下一点头，眼睛上挑着避开老花镜的覆盖范围，去看向还在盯着展柜上那个C位木雕的身影。

“你认识它？”

“是见过它的原展品，”秦逸把目光从木雕上收回来，很正式、礼貌地和老爷子打了声招呼，“蒋老先生您好。”

但老爷子并不拘泥于这些礼数，又问道：“你在哪里见过它？”

“一家美术馆里，我当时看到的那件艺术品，叫《无题》，”秦逸回答道，“和您这件木雕一样，也是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你知道那是谁的手？”

“小一些的代表的是布尔乔亚的手，大一点的是她助手的手，那件展品的胳膊上还有一个小房子，小房子代表的是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带给布尔乔亚的一种安定感和安全感。”

老爷子似乎有些惊讶，他点点头，朝一旁的陶乐说：“帮阿公把眼镜摘咯。”

陶乐就先把自己的GoPro关了，然后伸手去帮他把老花镜给摘了，还很顺手地帮他把围裙也解开了，拿在手里，很自然地替老爷子把身上的木屑都掸干净。

“你经常去看美术展？”老爷子问。

“也不是，美术展看的不算多，更多时候是去看摄影展。”

陶乐这才想起来做介绍：“阿公，这是我的朋友秦逸，他是一名摄影师。”

老爷子这时候才把眼神挪到他脖子上挂着的相机上。

“蒋老先生您好，我是秦逸。”

蒋兆禾满手都是木屑，他还有些犹豫，但是秦逸已经双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好，”蒋兆禾从他进门开始，就觉得这小伙子不错，敏锐，稳重，也有涵养，“我这件木雕确实是复刻的那件《无题》，但我没有刻胳膊上的小房子，知道为什么吗？”

“不敢妄加猜测，”秦逸略微弯了弯腰，这才继续说，“但我刚才凑近看过，觉得和《无题》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陶乐扭头去看蒋兆禾，发现他的表情有些不一样。

“有什么区别？”

“布尔乔亚的那四只手，是她和她助理双手的具象体现，但您这四只手，却不是出自两个人，而是四个人。”

四只手从大小、纹理、形态，方方面面都不一样。

他们是四只手交握在一起。

或许代表的并不止四个人。

“你观察的很仔细，”蒋兆禾笑起来，“干我们这行的，自身的能力很重要，但团队合作的能力更重要，修复一件文物，远不是一两个人的力量能够做到的。”

这次老爷子主动伸出他还是沾满了木屑的手：“很高兴认识你，小伙子。”

秦逸依然双手去握住他的手：“我的荣幸。”

这一老一小，居然还挺投缘。

蒋兆禾这个店铺不大，也不是为了买东西的，更像一个工作室。

他一个人在这里，每天慢慢打磨，做出了不少木制品，有些上了漆，有些还没上，都一一摆在展柜里。

“听你爸讲，你打算做文物修复的活儿？”

也不知道是老陶传达有误，还是蒋兆禾理解错了，陶乐摇摇头，解释道：“不是啦阿公，我是打算做一个系列视频，介绍一下文物，像您和跟我爸，一辈子干文物修复工作，可是现在好多年轻人根本不了解，所以我想做个视频，算是科普一下文物背后的故事。”

“你爸话都传不明白，”蒋兆禾“哼”了一声，“有什么阿公能帮上忙的？”

陶乐“嘿嘿”一笑：“我想跟阿公学着自己做一个犀皮漆圆盖盒。”

干文物修复这行的，入门就是从复刻文物开始，你要做不出来能以假乱真的假文物，就不能轻易上手去给真文物做修复。

“犀皮漆啊，”蒋兆禾说，“那不得去找小张么。”

如今已经是文物修复室漆器组科长的张浦和，在老爷子嘴里还是那个“小张”。

“上漆的时候我再去找张叔叔，”陶乐朝老爷子眨眼睛，“那您答应教我啦？我要录视频的噢！”

“学木器活儿可不是一两天能学得会的，你能吃得了苦？”

“那当然了！”陶乐挺起腰背，自信满满地说。

蒋兆禾就这么一个宝贝外孙女儿，他关注的重点是：“那你以后就得天天上阿公这儿报道来了。”

哎嘿嘿有外孙女儿陪着干活，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口气再做一扇屏风都不累了，更何况只是个圆盖盒！

老爷子脸上露出贼兮兮的笑容，简直就是个老顽童。

他一扭头看到秦逸，就随口问了一句：“是你来录视频吗？”

秦逸和陶乐同时一愣，陶乐正要解释，就听到秦逸说：“老爷子肯让我拍，那当然是我的荣幸。”

这是他十分钟之内，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

老爷子有些粗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说话怎么这么老气横秋的，自己人说话，随意点儿。”

……怎么就自己人了。

说着老爷子还把手机给掏出来：“这你上回给我买的那智能手机，我看到他们在群里发的那照片，就是这后生替你拍的吧？”

陶乐一下脸都红了：“我们那次就是偶然遇到……”

“是啊，后来你爸在群里说网上都是瞎说的，”老爷子一脸“我懂的”表情，“阿公还能不知道？你爸根本不会摆弄那照相机，都能把你妈拍的那么好看——一看就居心不良！”

“阿公！”陶乐急得都要跺脚了。

怎么还把她和秦逸，和老陶夫妻俩做起类比了呢？

这能一样吗？

但秦逸从头到尾也没解释什么。

这个举动落在蒋兆禾眼里，就能算作是表态了。

刚才这年轻后生一进来，蒋兆禾就看出来，他和陶乐之间的气场不一般。

蒋兆禾笑眯眯：“行了，下次再来，阿公给你们露一手。”

他说完还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和陶乐说了句“悄悄话”：“你爸眼光不行，阿公看这后生，不错！”

完了，解释不清楚了。

陶乐执着且生硬地把话题绕回到文物上去，蒋兆禾就说：“去博物馆里好好看看那盒子，能做到闭着眼睛都能把它画出来，就可以来我这儿开始了。”

真要动手去复刻一件文物，最重要的就是必须对它足够熟悉，直到了若指掌的地步，动手才有意义。

陶乐这回简直是落荒而逃的，她在老爷子慈爱的目光下，简直都要自燃了。

但是秦逸倒没什么特殊反应。

出来之后，陶乐简直脸都要红透了：“我阿公他就是这样，退休了没别的事干，除了做木器，就光想着牵红线了，你别介意啊……”

秦逸笑了笑：“没关系，你们家人关系真好。”

“关系好什么呀，”陶乐鼓起腮帮子，“我爸爸是阿公的徒弟，当年阿公还以为他每天都在专心干活呢，结果我爸瞒着他偷偷跟我妈谈恋爱，阿公到现在都还跟他生气呢……”

翁婿俩当然不是真的闹别扭，也算是他们师徒之间特殊的感情沟通方式吧。

所以老陶越是不喜欢秦逸，老爷子就越喜欢秦逸，偏要让他也尝一回自家的玉白菜被“猪”拱了的滋味儿。

秦逸这次只笑了笑，没再说话了。

陶乐感觉自己的脸烫得都能烙饼了，这话题继续下去也只会更尴尬，于是她就把GoPro重新拿出来录制：“我们接下来要去博物馆，和我们这次故事的主角——犀皮漆圆盖盒，来一次‘亲密接触’，大家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当地博物馆看看，有没有犀皮漆的文物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