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

许亚玲急匆匆从外面买了硒鼓回来，刚进小区，接到班主任兼物理老师张老师的电话：“陆驰妈妈，陆驰这几天在家学习情况如何？”

“和平时差不多。怎么了？张老师。”许亚玲的神经立马绷紧。老师打电话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这几天他上传的作业都挺敷衍，错误也挺多，有的是非常低级的错误。”

“啊？”许亚玲心里顿时一沉。

“这个假期咱们高三的孩子没有提早开学，时间紧迫，在家学习不但要注重数量，还要注重质量。”张老师善意提醒。许亚玲客套地不停说着“谢谢”，心里已是万马奔腾。

挂了电话，她看到手机微信上有未读消息，是班上赵若彤妈妈发来的：陆妈，我看到我家若彤和你家陆驰这几天聊天比较多，请你关注一下。

赵若彤是班上一个长相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身材高挑，能歌善舞，许亚玲的脑子里第一时间闪出两个字：早恋。

在这件事上，所有的高三家长估计都是谈虎色变，十分敏感。

这还得了。她热血上涌，直接冲到电梯口，不停按着电梯，恨不得一秒回家。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但许亚玲在这短短的十几秒里整理了一下情绪。和青春期的孩子对话，还是要注意方式。尽管，她很恼火。

一进门，她就看到儿子陆驰和女儿陆婷同时窝在沙发上，陆驰手握平板电脑，陆婷当专业观众，两人笑得无比灿烂。这一幕，兄妹和谐有爱，但是许亚玲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强忍不快，声音尽量柔和地对儿子说：“驰子，你都高三了，你怎么还有心思玩游戏？”

“我没玩游戏，就是放松一下，看看动画片。”陆驰回答母亲，连头也没抬。陆婷倒是望了许亚玲一眼，但马上又被屏幕吸引过去。

许亚玲过去，看到他俩果然在看动画片。多大的人了，但这个爱好一直有。

“总是看日本动画片，高考又不考日语，你们要看也应该看英语片。还带着妹妹看，别看了，赶紧学习去。”许亚玲拍了拍儿子的肩。如今的母子关系，不提学习，母慈子孝，一提学习，很容易鸡飞狗跳。高三的学生，神经绷得紧紧的，许亚玲对儿子的态度简直可以用极力迎合来形容。

陆驰说起来还算是比较自律的孩子，以前只在每个周六晚上才会玩一会手机，然而，现在已经高三了，如果还像原来那样，许亚玲非常担心。

“妈，您别搞得那么紧张，劳逸结合才有效率！”

“时间已经很紧迫了，放松并不代表要玩手机、平板啊。你这几天上交的作业做得怎么样？”许亚玲决定采取迂回策略。

“都挺好！”陆驰一脸的轻松。

老师都说他不认真，敷衍，他居然认为都挺好。许亚玲火气“噌噌”往上冒。

“别磨蹭了，赶紧去做题。下周开学就要考试呢。”许亚玲加重语气，直接将儿子手中的平板拿掉。

“妈，你干嘛？”许亚玲这个动作，让陆驰很反感，他立马变了脸。

“我干嘛？要你学习去啊。老师说你交的作业错误很多。别人都在争分抢秒，只有你在虚度光阴。”许亚玲看到儿子态度不好她也来了气。陆婷察言观色，感觉暴风雨就要来临，她机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悄然回了自己房间。

“谁虚度光阴？我今天已经学了很久了，现在我就是想休息。”陆驰听说老师二字，语气有些软，但还是嘴硬。

“休息休息！不是看动画片就是玩游戏，还和女同学聊得火热，作业就应付了事。陆驰，你到底想怎样？现在是高三，不是小学。”许亚玲彻底火了，本想迂回试探，这下直接挑明。

陆驰起身准备回房间，听到许亚玲说“和女同学聊得火热”，像点着了的炮仗，高大的身子往许亚玲面前一杵，简直带嘶吼的口气问许亚玲：“你说清楚，我和哪个女同学聊得火热了？”

“还要我说吗？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许亚玲不愿出卖对方家长。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就是多疑。我和哪个女同学一起出校门你都要盘问。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陆驰声音很大，身高也比许亚玲高一头，许亚玲站在儿子面前，感觉气场被完全盖住了。

“就算我多疑，我也是为你好。”许亚玲大声回击。她也委屈，难过。

“切，为我好？我和赵若彤不过是讨论了一下一起录班上宣誓誓词的事，你就七想八想。搞什么学习？没意思！”陆驰冲到自己房间之后，却并没有去学习，而是直接躺倒在床上，闭目养神。这摆明了就是无声的抗议。

许亚玲被儿子这种样子气得说不出话，但她不想情况再进一步恶化，只好强忍着，谁叫他是亲生的呢？她在房门口站了几秒之后，无奈地来到书房。

许亚玲将打印机换上新的硒鼓，开始打印老师布置的作业。

许亚玲心里很慌，总有种莫名的焦虑。以前的高三学生，寒假不过三五天，但因为一直受大环境影响，现在学校都没有提前开课。寒假就在家里上网课，孩子天天在家自主学习，效果如何，她根本不敢想象。一不小心成绩掉下去了，那么，目标大学就成泡影，她不甘心。

陆驰虽然还算自律，但绝对不属于刻苦型，总是玩玩学学。作为重点中学普通班的孩子，班级排名虽然算靠前，但在学校的排名总达不到理想值。上个学期开家长会，年级主任做报告的时候说按往年学校的排名，前一百名，努力冲清北，一百到两百名，努力冲华五，两百到三百名，可以冲中游985。

三百名以后，老师没再说，自行脑补也知道结果。而陆驰的成绩，就属于脑补的区间，大多数时候在三百到四百名之间徘徊。许亚玲原来一直希望他能再努力一点，刻苦一点，能上一个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但越靠近高考，她越清楚，她不敢再有奢望，能上个普通985就算功德圆满。

不当高中家长，真的体会不到那种焦虑。

如果说年轻时经常担心的是每个月大姨妈是否如期而至，自从做了高中家长，每个月担惊受怕的是智学网公布月考成绩的日子。一门一门的成绩发送出来，就像开盲盒，心情会随各科成绩的数字高低起伏。

记得当初陆驰以非常优异的成绩考上开元中学时，许亚玲的心情可以用飞起来形容。毕竟，这是全省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别的学校考核的是一本升学率，开元中学，人们看的是六百分以上的比例。

许亚玲培养陆驰这一路走来，可以用步步为营来形容。从小就是上兴趣爱好班，学过画画学过主持学过钢琴和声乐。然而，到了小升初的时候，许亚玲才知道，孩子想要进好的初中只有三种途径，一是有学区房，二是参加择优选拔，三是参加微机派位，听天由命。许亚玲没有学区房，而陆驰小学全部学的是音体美，择优要考的奥数他偏偏没有学。只能听天由命通过微机派位。幸好陆驰运气还不错，派到了一所口碑还算好的初中。

然而，进了初中才知道，普通的初中如果想要考上市里的顶尖高中，必须要进入到学校年级的前10%。为了达到前10%，许亚玲给陆驰精心制定了学习方案，陆驰也算争气，在初中的成绩一路往前冲，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开元中学。

然而，在她成为准高中家长的那个暑假，正好遇到学校高年级的几个家长，向她传经送宝：“不要以为上了开元中学就一定能考个好大学，不努力拼同样会垫底。并且，要有垫底的思想准备，毕竟这里有太多的牛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果然，上了重点高中才知道，只有在重点高中还敢晒娃成绩的才是真学霸。

高中第一次月考，班上居然有一半的同学数理化不及格，陆驰虽然各门成绩都能及格，但俨然很普通。

一切从零开始。这是许亚玲第一次月考后对儿子说的话。话是这么说，但心里波动特别大。她有些后悔当初在小学时对陆驰的放养政策。所以，她暗暗发誓，对于比陆驰小十一岁的陆婷，她从小就要规划好，不能再走弯路。

和众多的家长一样，也许，读小学的时候，梦想是冲刺清北，到了初中，目标调到华五，高中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觉得能上C9就不错了。高一结束，普通985，到了高二，211也行，真正到了高三，不敢设目标，平平安安考完就行。虽然心里还是希望孩子能考一个好学校，但是，嘴上已经不敢讲明确的目标，N次的鼓励：只要你刻苦努力过了，考什么学校我都能接受。

这就是家长，有最热切的期盼，但只能表现得云淡风轻，生怕有过激的言语，碰触孩子敏感的神经。而自己，经常会失眠，脱发厉害，四十出头，白发已经悄然上头。她的心态越来越平和，那就是要接受孩子的平庸。但接受并不等于放弃，即使是笨鸟，那也要赶着他先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