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8）

“吓死我了，我以为王老师进来了呢……”邓子云站起身子，邓子云在县城里，营养一直不错，在身高上比吴广文高半个头，但邓子云在吴广文面前却没啥威严，反倒被矮了半个头的吴广文给占了一些压迫感。

邓子云脑子里想着，这小子刚来的时候唯唯诺诺，倒看不出有个啥，就跟只小老鼠似得，如今在王芝的教育之下，越发的自信，意气风发，已经看不出是当时的小孩，再看看自己，越混越回去，弄得他现在是啥自信心都没，只想蹲在电脑面前浪费人生。

邓子云靠在椅子上，“找你哥什么事？”

吴广文沉吟，“没别的事，你上次不是想从我这里拿石雕给小丽吗？”

“你不是不同意吗？我也不想强人所难，随便你。”邓子云叹气：“反正小丽也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拿给她也是白搭，你说得对，做人要有骨气，不能骗人，我现在要稳下来陶冶情操。”

吴广文点头，“你能这么想真好，我本来以为你不高兴，想问你还要不要，要的话我拿给你，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你已经自己走出来了。”

吴广文正欲离开，邓子云拉着他的袖子，“欸，你别走，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你说愿意让我拿给小丽看看？你说的是真的吗？”

吴广文蹙眉：“不过现在你用不上，你已经走出来了。”

邓子云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捂着胸口走到一旁，“哎呀，我胸口痛得不行，现在心碎成渣渣了，估计是当时给小丽伤的还没恢复，实在是难受，你是没谈过恋爱啊，老子花了钱花了时间去陪伴她，没想到她就一句我不上进，直接把我否定，你说这是马上能好的事情吗？我活到现在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女孩子，你看看她是怎么对我的，我要你的石雕给我疗伤，快，拿给我疗伤。”

“也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吴广文若有所思地说：“毕竟你那么会演……”

邓子云僵硬在原地，“我不行了，我快不行了……”

“好，我答应你。”

吴广文答应邓子云后，邓子云就乐滋滋地拿着去找小丽，他们选的是吴广文练习时的一枚封门青印章，下面刻字上面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正在腾云驾雾，对于吴广文学习这么点时间来说，能雕出这些已然是相当聪慧，连王芝都赞叹不已，称吴广文将来必有大作为。

王芝作为国家级工艺大师之一，他对石雕的要求极为严格，早先的一些学徒被训得眼泪汪汪，但对吴广文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夸奖，有时候邓子云和姚万宁都认为有些过了，虽然吴广文确实做的不错，那这样咔咔一夸，让他们俩颜面何存。

话虽如此，但邓子云摸着吴广文的作品，雕的还真不错，小丽看见肯定会另眼相看。

邓子云拿到石雕后一早就离开山口镇，还是他家司机开来的。

吴广文别提多羡慕了，这大概是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倘若不是石雕，他们俩这辈子不可能当朋友，也只有这门手艺，让他俩的差距显得没多大，想到这里，吴广文更为努力地干活了。

邓子云这次离开与上次不同，还没到吃完饭的点就回来了，仿佛受到巨大的打击。

吴广文和姚万宁面面相觑，临走之前还笑嘻嘻的，怎么就变成这样。

姚万宁在吐槽邓子云的路上越走越远，一开口没什么好话，“被小丽认出来了吧，她一眼就看出不是你做的，我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看看……”

邓子云哭丧着脸，坐在凳子上，瞥了一眼吴广文，“有没有好心人给我倒杯水。”

吴广文正欲说“好”，被姚万宁拦了下来，冷嘲：“大少爷，你当我们是你们家家奴啊，自己干。”

邓子云又唉声叹气一会。

吴广文看不下去，给了倒了一杯水。

邓子云喝了一口，“瞧瞧，人家是雪中送炭，你是雪中送冰，你们俩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姚万宁恼了，“少胡说八道。”

邓子云开始嘴贱，不想让姚万宁占了上风：“不然咧，王老师一直夸奖小文，可没夸你，事实证明你比小文差，我这人虽然自己是不咋地，但看人很准，小文将来必定有大作为，你么，给他端茶送水的。”

吴广文反驳：“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万宁哥一直很努力。”

“努力”二字刺激了姚万宁的神经，在王芝这边学习的过程中，他始终保持稳当的成绩，没有邓子云那么差，却也没吴广文那么优秀。他在心中隐隐有些不甘心，毕竟吴广文在努力的过程中，他也在努力，并且两人的努力不相上下，凭什么两人会有这样的差距。

这就是一根刺埋在他的心底，被邓子云给掀开，一股无名之火窜至五脏六腑，燃烧着。

邓子云是个没多大心眼的人，说完就忘，没有察觉到姚万宁的异样，径自和吴广文叨叨：“我今天不是把石雕拿给小丽看吗？谁知道小丽跟我说，她即将订婚了……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笑话，拼尽全力让她看见我的成长，谁知她还是要结婚。”

吴广文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她结婚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你可以为自己而活，不必为别人而活，你拼尽全力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吗？为什么要为一个女人？”

邓子云：“话是这么说，但我这心里难过。”

吴广文拍了拍他的肩膀。

邓子云又说：“不过小丽倒是夸了石雕，说没想到我的进步那么大，对我刮目相看，那个眼神都不一样，太长我面子。”

一直在沉默的姚万宁说：“那也不是你的成就，不必过于高兴。”

这人真是啥不能提他就爱提，邓子云不服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懂吗？”

姚万宁：“不懂。”

“我总会有我的成就，可能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反正我是个人才。”

“呵呵。”

邓子云这人对事情善忘的程度极其高，前天被小丽伤害，心情极其差，今天就励志要做青田石雕的接班人。

吃早饭的时候，他说：“我只要努力，必然会有成就，我发现我对这行还挺感兴趣，你们别看我做的差，但我兴趣大啊，作品在手上打磨的过程是一种享受，就像是我，经过磨砺，就会成为一块美石。”

姚万宁冷言：“对于那些石头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

邓子云：“你说说话会死吗？”

“会。”姚万宁又说：“憋死。”

邓子云：“……”

过了一个月，这个月是工作室有史以来氛围最好的，三人竟然都在花心思打磨作品，这让王芝都觉得不可思议，吴广文和姚万宁认真是正常，但邓子云那顽劣不堪的小子竟然也会努力，太令人震惊。

不过仔细想想，努力是会传染的，邓子云应该是受到其他两人的启发。

吴广文没有跟邓子云要电脑，但邓子云主动把电脑借给吴广文，告诉他QQ的使用办法，刚好吴广文在西班牙父母的老板是有QQ的，于是一家子可以联系上了。

视频前，吴广文心有焦虑，毕竟当时他毅然决然拒绝爸妈，爷爷说会安抚好父母，但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他不敢问，生怕问了就又要他出去，索性当一只乌龟不想任何事，如今即将和父母视频，所有的恐惧自卑油然而生，生怕自己是做错事的那个人。

在邓子云的教导之下，吴广文开启视频聊天，那头出现了父母，比照片上的更为苍老些，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时间就这么凝固了，对方也没说话，直到邓子云在一旁说：“傻愣着什么，说话。”

吴广文这才喊道：“爸，妈。”

吴军顿时咧嘴一笑，“乖孩子，你都长那么大了。”

赵玉笑眯眯：“真的，跟你爸爸越来越像了。”

亲切的话语是让吴广文打开了话匣子，他跟父母开始念念叨叨，说说自己在学石雕的经过，以及自己拿到工资，受到王芝的赏识，父母并没有意料中的生气，而是一直在夸奖他。

三人始终没有提不出国的事，吴广文心想，这样最好，不然真的不知道怎么去接话。

吴军：“好好干，爸爸也有一个石雕梦，只是没有实现，你既然想要去做，那么爸爸就支持你，你爷爷都跟我说了，不想出国就不要出国，爸爸这些年学到一些道理，人不能仅仅看着眼前的利益，更要做长远的规划，爸爸不想你这样，你能有自己的想法，爸爸很高兴。”

吴军的话瞬间把吴广文的窘迫解决，吴广文忍不住热泪盈眶，“谢谢爸爸。”

“一家子可不能谈什么谢谢，爸爸妈妈因为有你而感到骄傲，你要好好努力。”

吴广文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停顿许久，才缓缓蹦出一个字：“好。”

约莫半个小时后，父母要出去干活了，视频才结束，很温馨的一次见面，全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凌厉。

结束之后，吴广文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却发现邓子云在一旁嗷嗷大哭，他顿时目瞪口呆，“我跟我爸妈视频，我哭是感动，你哭是为什么？好莫名其妙。”

邓子云继续嗷嗷一阵，这才缓了缓，“我在想，要是我爸能跟你爸一样就好了，我和我爸每次见面都是大吼小骂，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讲过话，刚刚的场面好舒服，我从来没有感受过，我感动一下不行吗？”

吴广文：“你们家那么有钱，还有这种烦恼。”

“哎，钱也不是万能的，比如钱就买不来亲情，从小到大我爸一直指望我成才，却没想到我做啥啥不好，就变成见面就吵，我爸要是跟我说几句好话，那我就跟做梦一样，他说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他不允许有污点，而我就是他最大的污点，你说……我还希望有个好爸爸呢，他也没成为好爸爸啊。”

吴广文：“那你就把你的感受告诉他，他听到了会慢慢改变的。”

“呵呵？”邓子云冷笑了下，“我爸只会说，我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然后替我做一个决定，他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为我想什么，反正一切都是为了面子面子，我真的很烦面子，你说面子能干什么？能吃还是能喝？什么都不能，他却一直把面子挂在嘴边。让我来学石雕也是如此，他为了面子跟朋友能说，我儿子不是考不上公务员，是在学石雕修身养性，这么一听逼格就高了不是，在我的眼里，我就不像是他的亲儿子，他的面子才是他亲儿子。”

吴广文从未想过看似无厘头的邓子云，顶着富二代的光环，竟然会有烦恼，由此可见有钱人也是会烦恼，只是不一定是为了钱，而没钱人的烦恼会跟钱沾边而已，大家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无烦恼地活着。

吴广文：“我以前总是想着，如果我跟你一样那么有钱该有多好啊，我很羡慕你，无忧无虑的。”

“那都是表象，怎么可能会有人无忧无虑，只是我要是在你们面前表现的苦大仇深不是更惨，姚万宁那小子肯定会嘲笑死我，倒不是装一装，让你们还能羡慕羡慕。”邓子云笑了。

吴广文：“那你今天怎么不装了？”

邓子云伸了个懒腰：“装累了呗，今天看见你和你爸妈感情深厚，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不想装，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为什么我没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好爸爸。”

吴广文：“你让我心里平衡了。”

邓子云：“你可千万别跟姚万宁说，那小子不得在背后把我笑成什么样，他这一天天就等着我的笑话，你一定要守牢你的嘴，不然我就不把电脑借给你了。”

“你放心，我不会跟他说的，只是你误会万宁哥了，他是面冷心善，他远比你想象中更为善良。”

邓子云：“这你就不懂了吧，哥哥教你一件事，这世界没有绝对的善良和恶，主要是利益够不够，懂吗？”

吴广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