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听着广播里传来的声音，苏新宸长出一口气，准备起身。

旁边的谷俊风依旧稳坐如山：“会有安全管理局的人过来，先等一下。”

苏新宸点了点头，有些木然地坐回去。

没过一会儿，一男一女两位穿着制服的办事员向着苏新宸和谷俊风走来，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两人出示了相关证件，并说明情况。

这边的谷俊风也早有准备，他抬手一滑，一块晶蓝色的屏幕悬浮在空中，上面是带有紧急处理标志的文件。

“研究院要对樊笼进行新一轮验证，我们必须立马到岗。”

“处理完研究院的事情，我们会主动前往治安管理局。”

穿着制服的女生听到这话明显有些不悦：“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条人命，我们要调查清楚他的动机，背后的隐情……”

“抱歉。”谷俊风抬手关闭屏幕，“相比于挖掘悲惨故事，我眼下要做的事情价值更高，因为它决定的是更多人的性命。另外，高级研究人员配备枪支的意义和使用守则，我可能比诸位更加清楚。”

说完，谷俊风便带着苏新宸一同走下了列车。

不远处，那个中年男人的尸体被盖上了白布，苏新宸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

——

走出车站，苏新宸跟着谷俊风坐上早就在门口等待的车。

车辆平稳行驶，白茫茫的景色看得人视觉疲惫，好在车内温度宜人，比外面温暖许多。

“选在这个时候入职，不知道是你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谷俊风低声说道。

苏新宸不知道师兄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但他还是士气满满地回复道：“进研究院是我的梦想，入职时间自然也是越早越好。今天入职还是我跟人事部门争取来的，就是没想到会碰上刚才那样的事情……”

苏新宸越往后说，声音越小，最后索性摇了摇头，主动岔开话题。

“师兄，我一会儿过去需要做什么？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樊笼系统非常复杂，我研究的MR技术也只是其中一小环，过去都是在书本上学，最多只能进行一些模拟实验，眼下真的要接触樊笼，我还挺紧张的。”

谷俊风伸出手拍了拍苏新宸的肩膀：“放轻松，刚入职不会立马让你进行实操，肯定有负责带你的人。进了研究院，先多观察，多思考。”

苏新宸点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不管怎么说，有师兄在，自己也算是有共事的熟人。

“对了，今天那边的情况可能也比较复杂，有点麻烦，到时候谨言慎行，不要再发生刚才的状况。”谷俊风突然开口叮嘱道。

苏新宸不明白谷俊风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回想自己之前糟糕的表现，还是保证似的点头应下了。

然而，等车停在研究院门口，他才彻底醒悟过来，师兄刚才说的“比较复杂，有点麻烦”绝对是用了某种弱化情况的修辞手法，要不然就是他们俩对程度副词的理解不同——研究院门口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人拉起了横幅抗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苏新宸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两天与世隔绝的生活。

前段时间为了进入研究院备考，他一心扑在学习上，在得知自己被录取后，苏新宸放肆地睡了两天，然后就跟着谷俊风来报道了。

人在极度的疲惫，又经历了大喜之情后，总是会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做，连条新闻都懒得看，苏新宸也不例外，但没想到，就是他体验“原始人”生活的那两天，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宁青市作为樊笼系统所在地，这里发生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掀起巨浪。

“等一下会有安保人员出来疏通道路，车直接开进去。”

谷俊风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神色没有丝毫意外。

看着师兄略显疲惫的模样，苏新宸刚到嘴边的问话硬是被吞了下去。他是个新人，有不知道的事情很正常，但不能什么都麻烦师兄。

苏新宸拿出掌机，开启私密阅读模式，快速浏览着最近的新闻。

事实上，第一篇相关的新闻报道也是昨晚凌晨四点才发出的，有人发现自己的樊笼数据没有更新，并借此怀疑樊笼系统出现了故障，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响应，逐渐有了眼下的阵仗……

车辆驶入地下车库，刚刚停稳，谷俊风就打开车门，长腿一迈，快步走了出去。

他掌机联通的另外一边不知道是什么人，苏新宸只听他说了一句：“舆论要控制不住了，最迟今天下午必须给出……”

最后的字太过模糊，苏新宸没听清楚。

谷俊风那边却是步履匆匆，只给苏新宸留下一句：“有急事，我处理一下。你去前台，会有人事部门的员工来接你。”

苏新宸点点头，抬步往前台走去。

然而，他刚走到一半，掌机突然响了起来。

看着桑夏阿姨发来的视频通讯申请，苏新宸疑惑片刻，还是选择了接通。

桑夏：“小苏，俊风跟你在一起吗？”

苏新宸：“好像出了什么急事，他去处理了，我现在自己一个人，准备去报道。”

听到苏新宸的话，桑夏明显松了一口气，可这却让苏新宸更加疑惑了。

桑夏是谷俊风的母亲，跟自己家也是多年的邻里，眼下桑夏阿姨明显是有话要说，但却似乎在刻意避开师兄谷俊风？

桑夏：“小苏，俊风有没有跟你说樊笼系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苏新宸摇了摇头：“跟樊笼系统有关的事情，本来就大多是机密，师兄不可能跟我说。更何况，我连入职手续都没办，还不能真正意义上算是研究院的人。”

桑夏蹙着眉，明显在纠结什么。

联想到自己刚才看过的新闻，苏新宸赶忙开口问道：“怎么了？阿姨你的数据也出问题了吗？没有更新？”

桑夏点点头：“是啊，我昨天去医院做了体检，下午报告刚出来，晚上的数据就停止更新了，我怕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不会的，我看了新闻，出现这种状况的人很多，不是个例，应该很快就有通知。”苏新宸安慰桑夏后，还不忘追问一句，“阿姨的体检状况怎么样？”

“不好也不坏，还是那些老毛病，慢性病。”桑夏笑了笑，神色明显轻松起来，“我一直以来也没什么大病，但你也知道，这慢性病磨人啊。樊笼数据突然不更新，我还以为是测评规则变了，心一下就悬到了嗓子眼。”

闻言，苏新宸又礼貌地关怀了几句，然后才结束通话，有些惴惴不安地往前台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当桑夏阿姨说出那句“测评规则变了”的时候，他的内心也是“咯噔”一下。

樊笼系统目前的测评规则不完善，这点苏新宸之前也想过，但当时情况紧迫，人类急需一个目标，一个能稳住心神，为之奋斗的里程点。

樊笼数据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可既然是系统，就会有迭代更新的可能……

苏新宸深吸一口气，摒弃那些杂乱的想法，快步向着前台走去，只是和印象中研究院的井井有条不同，今天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格外慌乱。

前台的工作人员在拿到苏新宸的个人信息之后，几乎是小跑着帮苏新宸办完了入职流程，领着苏新宸到了相应工位。

在此期间，各种通讯铃声几乎就没有停过。

就像谷俊风说的那样，的确有人负责带他熟悉业务，但今天那人也只是匆匆扔下一句：“没有工作安排，先熟悉系统”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再傻的人也能看得出来，今天研究院必定有大事发生。

可苏新宸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这件大事居然是——樊笼系统测评规则即将更改的正式通告！

当谷俊风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苏新宸整个人都是茫然的。

实时摄像分享，所有人无论身处何地，只要有设备，都能看到此刻的谷俊风和站在他身边的研究团队。

谷俊风换了套正式许多的衣服，但他的脸上仍旧没有太多表情，仿佛他即将宣布的不是关乎着数十亿人生死的问题，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研究发现。

“樊笼系统仅以贡献论数值的测评方式已经显露出它的弊端。”

“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们统计了近半年来的投诉和来访数据，并且根据大家的反馈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更改樊笼系统测评规则！”

简简单单的三句话，却掀起了巨大的风波。

苏新宸将显示屏分为两块，做分屏处理。左边播放着谷俊风的公告视频，右边则是各种新闻播报，以及舆论讨论。

樊笼系统作为决定着人们生死的存在，当谷俊风说出那句“更改樊笼系统测评规则”时，话题量瞬间爆炸，各种各样的讨论也不断涌出。

“说好了按贡献分配名额，我每天没日没夜的工作，就是为了挣那点分，结果现在又改规则，不是要人命吗？”

“这就是樊笼系统和研究院的公信力？说改就改，简直可笑！”

“之前实施的时候，各种意见、各种不满的是这群人，现在一说要改，又有意见、又有不满的还是同一批人。”

“怎么样都不行，就是难伺候呗。”

“既然知道有漏洞，为什么不设计好了再推广使用？”

“说话不过脑子的吗？之前局面那么混乱，等全部设计好再推广，光是战争都爆发几场了吧？”

“产品迭代很正常，只要运行规则合理就好。”

“我纯属看热闹！越热闹越好！反正我这样的废物不可能拿到名额。”

……

信息飞速滚动，各种各样的言论不断弹出，一条接着一条。

苏新宸知道，必然有人在实时监控舆论，而且相关的内容一定会被同步给正在讲话的谷俊风，方便他及时调整演说内容。

左边屏幕上的谷俊风还是那副有条不紊的样子，或许对于他来说，他要做的本就是一件不会被任何舆论影响的决定。

谷俊风左手一抬，一段早就准备好的视频播放了出来。

视频是在监狱录制的，画面上的男人笑眯眯地面对摄像头，讲述着他是如何残忍地杀害了三名无辜者的细节，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愧疚，反而有些享受。不用问就知道，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他享受那种审判他人命运的感觉。如果有机会，他甚至还会重犯。

“这样的人，应该拥有前往地下城的资格吗？”谷俊风开口问道。

苏新宸转头看去，右边的屏幕上几乎是一致地回应着。

“社会的败类，人类的渣滓！”

“他唯一应该去的只有地狱！”

“听他讲话，不适感拉满。”

“如果这种祸害都可以拿到进地下城的资格，我突然觉得自己又行了。”

“算了吧，有这种人渣在的地下城你敢去？万一哪天碰上了，命都不知道怎么没的。”

……

片刻后，谷俊风又开口说道：“那如果我告诉你们，他手握三项专利，并且屏幕前的大多数人都会使用到其中的一两种，你们又怎么看？”

评论更新的速度突然慢了许多，里面的内容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笃定，更多是代表不确定的犹疑。

“他是杀了三个人，但惠民的力度却是数以亿计，对比一下……”

“账也不能这么算吧，人命的价值不应该这样衡量。只是他好好一个天才，干嘛非要干杀人的勾当？”

“哎，只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足够聪明。”

……

看着屏幕中站在台上身姿挺拔的谷俊风，苏新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师兄永远是这样胸有成竹。眼下还只是一个打开话题的钥匙，就让人们产生了纠结，那么接下来的话，无疑会让所有人跟着他的思路走，一步步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果然，谷俊风接下来的发言，立马让话题又深了一步。

“如果按照贡献来算，以他的樊笼测评数据自然有资格进入地下城。”

“可是，我们真的要给这样的人生存机会吗？”

“地下城资源空间有限，如果他活着，就意味着有人要失去这个机会。”

“人是具有多面性的，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

“很显然，以目前樊笼测评的标准，无法进行合理计算。”

“这就是本次樊笼系统更改测评规则的意义，也代表着樊笼系统更改测评规则的必要性。”

紧接着，谷俊风又从不同方面说了即将推出的新规则考量方式，其中不仅包括贡献，还包括幼儿关怀，身体状况，研究领域特殊性等。

苏新宸坐在工位静静地看着屏幕里的师兄，在听到“身体状况”四个字的时候，苏新宸瞳孔一缩，猛然想起了桑夏阿姨的那通电话。

谷俊风的母亲，桑夏阿姨，慢性病，不致命但却需要长期疗养……

这样的数据，又该怎么算？使用同样的价值评判标准吗？

试问，当枪指向亲近之人的时候，我们还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