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签了文件,就算是我们内部的人,我可以告诉你了。”施晴雪带着哭腔说道。
有了施晴雪这句话,苏新宸也算是解惑了。
那些莫名的敌意,以及那些压抑的情绪……
“劫车案的那个劫匪,也是死者,我认识他。”施晴雪扔出一个威力不小的炸弹,“我说的认识,不是那种通过系统调取到他的信息,而是生活中真真切切有来往的人。”
苏新宸点了点头,示意施晴雪继续往下说。
谁曾想,施晴雪紧接着的下一句话,更让苏新宸吃惊。
“他叫陈牧生,以前也是治安管理局的人。”
本来苏新宸还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躲过列车安检的搜查,而且还拿有枪支。结合施晴雪的话,如果对方是治安管理局的人,本身就熟悉其中门道,同时还有接触枪支的路径……
这么一想,很多东西都说得通了。
可知法犯法,是要罪加一等的啊。
“他是我进入治安管理局时,负责带我的前辈,两年前因为对一起案件的处理有误,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被革职。”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个样子……”
施晴雪说着话又有了哭腔,看得出来,她跟这位前辈的感情很深。
也是,不管怎么说,都算是自己职业道路上的领路人。
如果是耿子昂出了事……
苏新宸短暂地试想了一下,随后又飞快摇头,耿子昂这种处事圆滑,致力于“躺平”的人,大概率不会有这么过激的行为。
“他跟我说过,他想要成为一个‘正确’的人。”施晴雪哽咽着讲述道,“那时候我还问他,为什么是‘正确’的人,而不是‘正义’的人,他却反问我,什么是正义?”
这话苏新宸听着也觉得有些新奇,虽然他对治安管理局了解不多,但略微思考一下,就像他进入研究院是想要为科研事业尽一份力,这些人进入治安管理局,大概率也是想要维护正义,保护民众。
在这种地方,听到正义两个字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但在一个处处都强调正义的地方,讲正确……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他的工作能力很强,而且也特别拼。有案子的时候,他可以好几天都不睡觉,累极了打瞌睡,就狂喝咖啡提神醒脑。”
“他跟爸爸算是同期入职的,爸爸一路平步青云,他干了许多年,也只是一个中级干员。”
苏新宸忍不住打断道:“爸爸?”
“施宏逸是我爸。”施晴雪补充了一句。
苏新宸点点头,略过这个小插曲,示意施晴雪继续说。
“他的职级一直没有怎么涨的原因是他一直在处理小案,也是因为这个,局里百分之八十的新人都被他带过。”
“就跟你们搞科研的要有发明专利一样,我们这个系统,想要往上走,也得有拿得出手的业绩,有的时候大家还会开玩笑说什么时候有大案发生,刚好指派到自己该多好。每当这时,他就会特别生气,质问说话的人,平平安安不好吗?知不知道大案意味着什么?”
“我觉得他是一个特别理想化的人,理想化到不适合在社会生存。可他也是那种会把新人当孩子照顾,帮新人挡子弹的人。”
“我刚入职的时候犯了错,因为我是施宏逸的女儿,被好多双眼睛盯着,我特别害怕,怕被爸爸骂,也怕连累爸爸,我就一个人躲在档案室哭,被他发现后,他先是狠狠地教育了我一顿,然后主动揽过了责任,由他这个临时老师代我受罚。”
“我那时候还问他,明明该受罚的是我,现在却变成了他,这样是正确的吗?他跟我说,这完全取决于我以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我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有用的人,那他今天的行为就是正确的。”
后来施晴雪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大概是因为这些话她压在心里无人诉说,眼下有了苏新宸这个倾泻口,她便一股脑地讲了出来。
苏新宸静静地听着,经过施晴雪的讲述,那个中年男人不再仅仅是“劫匪”这样一个单薄的身份,他的过往,他的人生,让他变得立体了。
他是一个“人”,而“人”这种存在,本身就是很难去简单定义的。
苏新宸虽然不像谷俊风那样理性到可怕,但他看一个人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从行为分析。
相比于听评价,听其他人说了什么,他更在意那个人本身做了什么。
行为反映思想,行为反映态度。
“你这边有早上劫车案的视频吗?”苏新宸突然开口问道。
施晴雪愣了一下,随后立马抬手调出相关视频:“有,当时牧生师父直播了,局里有完整的录屏,而且还有专业人员进行了分析。”
“分析的结果是什么?”还不待施晴雪回复,苏新宸又突然接着说道,“让我猜猜,是不是怀疑陈牧生有同伙?”
“你怎么知道?”施晴雪十分惊讶。
“猜的。”苏新宸坦诚道,“纯属是猜的,我不是微表情方面的专家,硬要说我这个猜测的来源,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在现场,而且离他很近。我自己从事MR方面的研究,对于观察力的要求本来就高,那种环境精神又高度紧张……”
施晴雪垂眸:“的确,局里的专业人员分析过后,也是倾向于他有同伙,但是我们对车里人的身份进行了全面排查,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我可以多看几遍那个视频吗?”苏新宸望向施晴雪,随后又解释了一句,“我想单独看,旁边有人我可能会分心。”
施晴雪会意,她明白苏新宸是希望自己离开。
“行。”施晴雪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当即给苏新宸腾出空间。
狭小的房间内,苏新宸一遍又一遍看着那段视频,看着视频里的每一个人。
拿着枪的男人,紧张得不知所措的自己,沉着脸的师兄,以及充满恐惧害怕的列车人员……
苏新宸每次看视频,只把全部注意力放到其中一个人的身上,想要从中找出线索。
房间很暗,那视频的画面却很亮,车窗外是白得晃眼的雪雾,每个人都仿佛经过专业打光一样。
以另外一个视角来看自己,看他人,这种感觉很奇特。
不同于过去看电影,现在自己也是电影中的人。
身临其境地参与了一段故事,见证了一个生命的消散。
在施晴雪跟自己说那些话之前,苏新宸只知道有一个人妄图用劫车的手段威胁他人,以求得到或者证明什么,现在苏新宸还知道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也仿佛窥见了陈牧生悲戚神情下的一点点真相……
视频还在播放,苏新宸却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想着陈牧生当时说过的话。
跟列车工作人员说的话,跟自己说的话,跟谷俊风说的话……
“都双手抱头,蹲下!”
“谁要敢乱动,我就杀了谁!”
陈牧生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颤抖的,但自己是在2号车厢,看不到他的神情,颤抖的声音也只能说明他的紧张和激动。
“研究院的人!你们这辆车上有研究院的人!”
“把他找来,我要跟他当面对峙!”
“另外,我不相信你们!开直播!必须全程开直播!”
这里可以看出,陈牧生确定车上有研究院的人。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虚荣心作祟,佩戴了身份标识才招惹这么一出,可后来师兄谷俊风的话以及研究院门口拉抗议横幅的人山人海证明了,那个时候研究院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至于他是怎么确定有研究院的人……可能是跟踪,也可以是通过技术手段拿到了车上乘客的信息?
从讲出“开直播”的要求来看,他必然是早就做好了打算。他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想要把事态扩大化。
“数据!”
“你们修改了樊笼测评的数据,是不是?”
话题开始引向樊笼测评,这一点也让很多人有了做文章的契机,把劫车案跟下午宣布樊笼测评规则更改的发布会联系到一起。
“别想骗我!机器也是研究院创造出来的机器!”
“说到底还是人掌握机器,数据不也是说改就改?”
“我不可能只有这点价值,我绝对不可能只有这点价值!”
发生这一段对话的前提是师兄当众说出了陈牧生的测评数据——15.239分。
一个低到可怜的分值。
对于一个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而已,这个分值无异于宣判死刑。
他注定不可能拥有进入地下城的机会,他拿不到那张生命的船票。
苏新宸紧皱起眉头,他猛然睁开眼,拖动进度条,反复看这一段视频,看陈牧生的愤怒和不甘。
“申诉?”
“申诉的人多达上百万人,光排队的时间就要以年算,其中还有闹事的,明明没问题也占用排队名额搅局……疯了!这个世界早就疯了!在这种情况下,你告诉我用正常途径申诉?”
这是陈牧生跟自己说的话,当时自己试图证明樊笼系统的透明性,并且引导陈牧生通过正常途径申诉。
当然,结果是他被陈牧生反驳得哑口无言。
陈牧生说了所有人都知道的情况,这件事下午研究院的发布会上也有提及。
自此之后,陈牧生再也没有了说话的机会。
第三声枪响,陈牧生的命运画上了句号。
视频的最后,是师兄谷俊风对着镜头的陈述。
“关于樊笼测试,一切以联盟的公告为准。”
“相信联盟,相信律法。”
“所有试图威胁他人生命安全的搅局者,都将以最严厉的方式进行惩处!”
早上在劫车案视频中出现的师兄,下午又站在了发布会的舞台上。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洗脑的缘故,苏新宸现在竟然觉得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也合情合理。
不对!
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苏新宸猛然站了起来,他推开大门,快步走了出去,抓住一个路过的干员问道:“施晴雪在哪里?麻烦帮忙找下施晴雪。”
被苏新宸抓住的干员一脸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磕磕巴巴地答道:“我刚刚看到她了,我这就帮你去找。”
最后,对方还不忘确定一下苏新宸的身份。
没过一会儿,施晴雪就跑着出现在了苏新宸的视野中。
“怎么了?有线索了吗?”
苏新宸这边也没拖延,直接说出了问题的关键:“你觉得陈牧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怕施晴雪不明白,苏新宸还补充了一句:“我指的是,他在乎名利吗?”
“当然不!”施晴雪不假思索地答道,“如果他在乎名利,就不可能到最后还是一个中级干员了,也不可能代我受罚,这对他的仕途都是有影响的。”
“所以,他要求开直播不是为了自己。”苏新宸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换句话说,他不是想红,不是想通过这件事为自身谋求什么利益。”
施晴雪点点头:“他不是这样的人,甚至他以前在治安管理局的时候都不怎么喜欢出风头,即便有什么露脸的机会他都会让新人或者小辈去。”
“你觉得他是一个特别在意樊笼测评分值的人吗?”
经过层层引导,苏新宸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施晴雪猛然望向苏新宸:“你是说作案动机不对?”
苏新宸没有直接回复施晴雪,而是开口说道:“听你的描述,我会觉得陈牧生是个有自己生活方式、价值判断的人。我只是怀疑——这样的人,真的会因为对樊笼测评分值不满,而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吗?”
劫车案看起来合情合理,动机明确。
可说出来的动机,就一定是真实动机吗?
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和价值判断,会那么轻易的改变吗?
还是说,在离开治安管理局后,陈牧生又遭遇了什么重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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