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小林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坐这里干哈？”迷离中，耳边想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林业睁开眼睛，一位穿着花布衣衫的中老年女子正站在阳光下，半黑半白的头发，带着皱纹的笑容和慈善的眉目，林业认出来了，这个婆婆是小区保安大爷的女人。

他们家也住这里，大爷五十多，姓李，他记得应该是快退休了，距离退休还有一两年，其实说是大爷也不算太对，你叫他叔，他应你，叫他爷，他也应你，更多人习惯叫他大爷，可能是因为保安这词比较配大爷，还有他白头发挺多的，兴许了忙活了半辈子的人吧。

别人管他叫大爷，林业喊他李叔。

李叔作为小区保安，除了正常的上班时间坐在门口，其他时间也在小区内，他跟老伴，也就是眼前的这个婆婆，经常在小区内的各个楼栋间散步，小区里面的人都认识他，久而久之也认识他的老婆，他俩基本也都认识小区里面的人。

不知道她的全名，但是基本都叫她赵婆，听说还比保安大爷大几岁，具体也不知道大多少岁。

保安大爷跟她有一个女儿，远嫁到了外省，听说也是浙江还是福建，一年也不见得回来一次。

“赵婆好，嗯……才回来，看太阳不错，出来坐坐。”

“看太阳不错？呵呵呵。”赵婆呵呵一笑，“那你怎么躲在树下，不出来走走，多晒太阳，才能长高啊。”

“晒太阳，身体好……”林业哑然。

赵婆话多，跟小区阿姨能从早上聊到下午，特别是一切家庭不和谐的怨妇，总能找她扒拉一整天，换做平日林业还能跟她唠两句，但是林业并没这个心情。

“看你一脸沉闷，还不如起来走走。”

“年轻人不要搞得这么死气沉沉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像个老人家一样怎么成。”

“你这是跑哪工作去了，听你妈说你跑外省去了。”

我妈还真是无聊，居然跟你谈这个，林业暗道。

赵婆的话匣子好像打开了，可能是因为一个很久不见的人突然又出现在她的面前，联想到了她自己的女儿，也可能是因为今天小区的姨妈们没有人拉着她聊天，毕竟工作日嘛，不是每个人都能过上退休生活的。

“黑龙江去了。”

“干什么的噢。”她本来还想走的，看林业突然回复了她，她收回了迈出的步伐，又转身一步往后一坐，坐在了林业的身边。

“护林员。”

“护林员？这是干嘛的，听着像国家工作人员耶，小林怎么考那边去了啊。”听到林业的话，赵婆有些惊讶，她的眼里工作不多，无非就是服务员，保安，老板，进厂，还有就是正式工作。

“爬爬山，看看树，抓抓人，运气不好就打打枪。”

林业端正了身子，挪了挪位置，又往右边腾出半个人的距离，远离了赵婆，他没想着回答赵婆的问题，只是突然一下就说了口，如果现在走的话就有点不礼貌了。

“还抓人啊！这么危险，你妈知道吗。”赵婆有些惊讶，这不跟她老头子一样，跟警察差不多的。

“跟我家那个差不多的，你可要小心了，遇到坏人打不过就跑，小命重要。”

“那当然，我跑得快，您今天怎么不去找大爷了。”

“你大爷……你大爷去年就走了。”赵婆的眼底中出现了一抹哀色，但是看着林业还是充满慈色。

哈？走了？什么意思，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林业先是一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看到了她眼底的哀色，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回来的时候还没注意过这个事情，好像是这样，没人跟他打招呼了……门口的保安亭……到底是谁在守。

他有些尴尬，他转头看着赵婆，一脸歉意。

怎么会就走了，李大叔才不到六十，之前听他说话不是利索这呢，怎么就不在了，林业甚至没注意到这里已经物是人非，他一直感觉这里好像都没有变化。

“李叔，他走了？”

“走了，没有人带我逛圈子了，要是平日他肯定在这里。”赵婆讲到这里，带着忧伤的气息，但是没有忧伤的神色，林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什么都没发现，八个月时间，感觉一切都没变，但是好像一切都不再如同往常。

“晒太阳好啊……要多晒太阳。”六月的太阳十分温热，即使只是即将入夏的晨光，但是这里是山东，不是林场。

赵婆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回阳光里，嘴里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脸上看起来是那么舒适，六十岁，行走起来还是挺方便的，

“要我扶着你走两圈吗。”林业说道。

“哎哟，我一个人都走习惯了，不用不用，我知道路的。”

所谓的路，也就是小区里面绕着四栋楼绕而已，赵婆迎着光走过去，步伐婆娑，林业站咋原地看了好久。

等赵婆转角消失在自己眼前，他走到小区门口，往门口的亭子里望去，保安亭里面是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男人，可能比他大两岁吧，帽子丢在一边，胡子没挂，衣衫扣子都没扣好，有些邋遢。

他双只手扒拉着手机，一边大喊，“上啊，你不上害死我了。”林业走出去又走回来，他都在专心致志地打游戏，并没有在意有人进出小区。

林业突然没由来想骂他两句，但是又觉得没必要。

原来的大爷多多少少都会抬起头看你一眼，遇到小区里的熟人都还会打打招呼，脸上时常挂着笑脸，经常带着赵婆在小区里面转。

这个……林业觉得可笑，自己居然这么久没发现。

他再次走出了小区，没再管保安亭的“大爷”，这里不像苛山，没有盗猎者，也不会有人掏出枪来对着你砰砰就是两枪，看守很重要吗。

本来他是无意去找赵禾伊的，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到对街的公交车站，要去兖州的城际公交不好等，他坐在这里一坐就是三十分钟，直到一辆橙色的公交车向他缓缓而来，最后停在他面前。

林业没有犹豫，他上了车。

既然都出门了，那就过去看看。

他没跟赵禾伊说，这并不是本意，只是心血来潮，或者说下意识就到了这里，想去看看她的工作情况。

曲阜到兖州可以说是两个城区，整整一个小时，因为是工作时间，车里的人很少，许多都是买菜的阿姨跟大伯。

林业下车的时候看了看表，接近十一点钟，距离赵禾伊下班应该还有四十分钟，社区在一个小路边的巷子里。

这附近有一个社区图书馆，专门给小朋友提供读书学习用，当然，成年人也可以去，只不过那里的成年人只有两个管理员，其他人都是小朋友，一般成年人哪有时间来这里读书，他过来就是打发一下时间，等到赵禾伊下班了再过去找她吃一顿饭罢……林业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以前下课都是这样，复习也是。

社区图书馆很小，从巷子转角进去就是一个小院子，里面就是社区图书馆，就三个房间，门口是玻璃门，进门的房间很大，像一个社区一样，里面到处都是孩子，凳子上，桌子上，还有几个趴在地上，小朋友基本不看书，在里面玩积木，这里还算是一个免费的托管所，一些平时工作忙碌的父母可以把孩子丢在这里学习或者玩，反正有人照顾，还不要钱。

“过来，别出去太远。”林业才走到门口，一群风风火火的孩子抱着一个足球就跑了出来，管理员小姐是一个年轻的女士，看起来跟林业相距应该不到五岁，她对一个跑出去的一群七八岁孩子招呼道。

叽叽喳喳的一群孩子，带头的那个孩子挺圆润，脸上都是肉，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小日子过得应该还是不错的，他抱着一个足球，嗓门特大，嘴里大喊着，“来，我们在这里踢球！”

其他人也是乐呵呵的，跟着他跑出去，俨然像他的一群小弟，众人在门口叽喳起来。

“您好……你……”管理员看到有人走进来，有些惊讶，立马问道。

毕竟这地方，都是小朋友才进来，成年人都是进旁边的社区。

“我来这里看点书，一会就走。”林业指了指里面的活动室，他知道那里面有一个整一面墙的书柜，上面摆满了图书，那些书来自图书馆，是可以免费看的。

“带身份证了吗，我想登记个信息。”女生见状，也是明白林业必然是来过这里的，这里的图书是开放的，所有人都可以读。

林业摸了摸兜里，果然没带身份证，因为他本来压根就没打算过来，现在鬼使神差来到这里。

“没有身份证你填一下信息就行。”女孩从柜子下面掏出一个表，林业很快就在上面填写了姓名跟手机号，走进了这间活动室。

活动室不大，应该只有外面办公那个房间的一半大，地上还是榻榻米，小朋友最喜欢这些。林业走了进去，他轻轻走到书柜前，这些书还是整整齐齐的，看样子这些小学生是看都不看的，他的眼神在书架之中游走，最后在胸口前方的一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好好地取下书本，坐到旁边的桌子边，原本这书他记得他放在从上到下的第三排最右手边……他还记得他曾经在书的中间留下一眼便条，上面写了当时他的期望。

“没了吗……”

林业记得就在前面还是中间来着，应该在中间，可是他翻找了一会也没看到，最后无奈只能放弃，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选择从头看过来。

毕业之后林业曾经陪着赵禾伊来过几次，当时她说她喜欢安静却不失风尘的地方，林业没搞懂，这算是个什么，安静，风尘两个词怎么能结合在一起。

但是此刻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他从头开始看起书来，他当然知道这点时间大概是不够他阅读完的，但是他仅仅是找一个地方打发时间罢了。

这是他半年以来度过最安静阅读时间，直到有一群孩子冲外面抱着球冲进来，女孩子追在后面，“把球放好，洗洗手，你们一会回家吃饭，下午两点我准时开门。”

她望了一眼林业，这句话也是告诉他的，她要午休了。

“我来放就行。”女生看林业拿起书站起来，说道。

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这里看书了，虽然说这些都是给小朋友准备的，但是有几个小朋友能看得进去这些所谓的名著呢，就连她在这里工作，一年也看不下去几本。

去年还有一个女孩经常带着复习资料过来，她说这里复习感觉不错，而且距离家不远，后面听说是考上了，就没再也没见过她。

等林业走了之后她才走过近桌子，桌面上放着一本名著，霍乱时期的爱情，没想到他居然看这个……

她把书本拿起来，一张粉色便签从里面掉了出来，上半还被书页夹着，她把书本摊开来，便签是被放在最后页，看样子很旧了，看起来不是那个年轻人弄的，纸张平整光滑，字迹有些模糊，应该是夹了许久，上面有两排字迹。

上面一排写的是，“祝伊人早日上岸”

而下排则是另一个字迹，上面写的是，“阿业亦然”

她抬起头看了看离开的林业，林业早已经离开了。

大概是之前那个女生留下的吧……女孩子嘛，她读书的时候也一个傻样……

这里人本来就不多，她能想到的也只有去年经常光顾这里的那个人。

她把便签重新放回最后一页，然后将书本合上放回了书架，不知道下一次来这里读书的人又是谁了。

林业从小巷子里出来，这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他记得赵禾伊是十一点五十左右就算是进入了下班了，如果没有急事的话。

一个小时不到，他甚至来不及读完整本书，跟之前差不多，只是读得好像更慢一些，没想到翻了两次也没读完一本书，不愧是他。

虽说有点小遗憾，但是没办法，时间不够，下次再来吧。

山东的夏天还是燥热，特别是中午到下午，林业走在路边偶尔被太阳直射，额头都忍不住的感觉到汗水析出，他尽量走在有阴凉的屋檐下，若是店里没有空调吃个饭都绝对是满头大汉。

中午蒸馒头的人很多，一阵阵的热气跟天气混合，让人感受不到是馒头热还是天气热。

社区办事处距离图书馆不远，也就十分钟的距离，路边的店已经开始人来人往，拥挤在一块，他很久没有在这个时间点还闲逛在路上，看人来人往。

小商贩很多，路边的自助餐也是遍地，多数人基本都是打包带走，豆角，土豆丝，土豆炖鸡，林业看得都有点饿了。

在拐过两个弯路之后他就看到了一个门口，白底黑字的牌匾上写着，“安义街道办事处”这里就是谢安安的工作单位了，是一栋整楼，他们办事处在三楼。

据他的了解，大部分的社区工作者都是临聘，谢安安这种带着编织的人只是少部分，其实差距不大，也就是一个身份问题，还有关系到退休的事。

比如林业自己是加苏尔林场的临聘，单他也不觉得林场有区别对待。

林业站在距离社区门口三十多米的位置，这里有阴凉的位置，头上是一根松散绿植，他在想要不要给赵禾伊一个消息，沉思片刻之后还是放弃了，反正就在门口，等她出来再过去。

门口处传来声音，两个人的声音从门口的楼梯间传来，赵禾伊穿着白色的小白鞋，青蓝色的裙子加上白色的短袖，看起来清纯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