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肉计

可以说，没有纪君言便没有这次的入学考。

周围的读书人也好，来送他们考试的家人也好，对纪君言都有很大的好感。

见她病得厉害，都愿意帮她。

但，面无血色、唇色苍白的纪君言却摇了摇头，气若游丝道：“在下……替家母、姐姐……多谢各位的好意……不过……我不去医馆……我要去晏平书院……”

小郎坚定得近乎倔强的模样，叫周围的人好不心疼：

“你都这样了，还去什么书院啊，去医馆吧！小心命都搭进去！”

“是啊，你也不看看，你母亲和你姐姐多伤心啊！”

“还是去医馆吧！”

“……”

周围的人连番劝说，可纪君言却怎么也不肯改变心意：“好不容易有了参加考试的机会……我……我不想错过……”

少年赤诚，一心坚持，叫围观群众又是感叹又是心情激动。平心而论，易地而处，或许他们做不到这般的坚持。

人群里，忽然有人提议：“那我们送你过去吧！”

从这儿到晏平书院，还要走上好一阵呢！

他们人多，一人背一段，她不用辛苦自己走过去，还能节省些力气一会儿答题。

“俺来！！”还不等程氏等人反应过来，一个质朴的汉子就将纪君言背在身上，“多亏了你，俺家弟弟今日才能参加考试。你帮了俺弟弟，俺就帮你！”

一下子，这些好心人像是纪君言的拥护者，声势浩大，如滚滚潮水，又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

其中就有纪氏族长，纪氏二房的大家长，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穿一袭青衫长袍，留着山羊胡子，本在茶馆和一个富商聊田地、房产、铺子的事儿，聊到一半听到外头的动静，派人去一问，纪二老爷心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纪君言的父亲应该就是十几年前死在任上，还受到朝廷嘉奖的纪明修。

按理来说，他的后人应该受到优待才是，怎么病成这样了？

每次族里开会的时候，纪氏三房的康氏不是说他们母子四人一应都好么？

——

由人这么一路风风火火护送，纪君言想不火都难。

还没开考呢，整个晏平书院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她这么一号人物。

“才十二岁出头呢，就这么能吃苦了，真是难得。”

“可是，他再这么努力又有什么用呢？你们可别忘了，这次入学考的试题，是陆师兄亲自出的！”

之前一次月考，夫子们抽不开身，朱夫子就是让陆师兄出的题。

现在，他们都清楚记得考完之后的惨烈情形！

整个书院，就没有一个人不哭着抱怨题目难得让人无从落笔。

最后，那次月考的成绩，毫无悬念地成为了书院史上最低的一次。

几天前他们就说了，这次入学考，能考中甲等的肯定一个也没有！能考中乙等也不会超过十个！

抱着试题的黄夫子，怒目呵斥：“功课都做完了么？文章都写了么？就在这里说闲话，还不滚一边去！”

说话这么大声，把考生都吓坏了！

果然，推门进入考场，大多数考生脸上都有着明显的不自信。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神色镇定些的，拿到试题之后，脸色也肉眼可见的一点点绷不住。

再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后，好几个心态稍差的考生，已经开始唉声叹气、搁笔放弃了。

瞧这架势，黄夫子不由在心底哀叹一声：得，这次入学考只怕没几个人能通过考试咯。

不过，也不怪这些考生答不出来，就是他们几个夫子看了陆澈出的题，都要思索许久才能有些许头绪。

陆澈的题，妥妥的地狱难度。

但——

就在黄夫子对这届考生已经不报多少希望的时候，他忽然瞥见了角落里一道浅灰色的瘦小身影。

那孩子面色惨白，呼吸急促，身体发抖，额头上还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一看就是病得不清。可即便如此，他始终死死咬着牙，紧紧握住笔，片刻不停地在卷子上写下自己的答案。

黄夫子意识到这孩子应该就是方才学生们说的纪君言了。

只是……

他听其他夫子说过，这孩子只抄了几天书，并没有真正开蒙。

按理来说，他应该和其他人一样，觉得题目晦涩难懂，不知该如何下笔解答才对。

可怎么瞧着，他不仅不慌不乱，眼神还格外清澈透亮，似成竹在胸？

真是奇了怪了。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黄夫子捋着胡子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进了堂中，慢慢从考生旁边而过，一会儿看看这个人的卷子，一会儿再看看那个人的卷子。

嗯，果然答得不是很好啊。

悠悠然，黄夫子终于来到了纪君言身边，垂眸扫了一眼——

小儿的字也忒难看了些！

歪歪扭扭，跟鸡爪子挠地似的。

可当黄夫子再仔细看了纪君言写下的答案。

最考察基础功底的背默部分，这孩子几乎一字不差地全都默写出来了！

黄夫子又惊讶又兴奋：这小子若不是刻意隐瞒了自己的实力，那么，若只是抄了十几天书，再潜心准备了二十天就能有这样的水平，他简直跟陆澈一样，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子！

怪不得朱夫子愿意给他入学考的机会呢！

“咳！”

就在黄夫子难掩心中激动之时，一道冷冽的清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回头一看，穿着一袭墨蓝锦衣的陆澈站在门口，面色冷然，眉心微皱，像是对他离开监考位置，随意下场看考生的答卷有些不满。

黄夫子心头猛的一跳，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般，赶紧就要回监考位置，可走了两步，黄夫子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等等！

究竟陆澈是夫子，还是他是夫子啊？！

他为何要惧怕自己的学生？

平心而论，书院这么多学生里，陆澈周身的气度、不怒自威的气势，和寻常学生有着很大的不同。一看便是人中龙凤、现世麒麟，往后定有大前程！

不过嘛……

黄夫子的目光又一次看向纪君言，今日他可发现了一个半分不比陆澈差的好苗子呢！

他都开始期待考试结束后，纪君言究竟能交上来一份怎样的答卷了。

只是，叫黄夫子完全没想到的是，考试结束的铃声敲响之后，纪君言虽第一个交卷，但，交卷之后，他小小的身子终于支持不住，在众人面前重重倒了下去。

“嘭”的一声，考场里的人全都懵了。

黄夫子反应过来：“快！快来人！有人晕倒了！！”

话音一落，一道墨蓝身影已然快步向前，二话不说将晕死过去的纪君言打横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