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再次见到陈荣的时候，王龙没有感到丝毫意外，就好像是时隔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双方脸上都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井无波的热烈。

这是张勇的那场听证会的下午，此时张勇已经在张宇的陪伴下进入了听证会场地中，正式地参加这一场并不明说的“审讯”。

虽然张勇已经明令禁止王龙不许过来，但心中无法安定的王龙依旧是提前结束了自己的训练，而后谁也没有告诉，只是凭借着手机地图导航找到了这里。

来到听证会场地附近，在门口站定，王龙没有选择进去。

不仅仅是因为他进不去，而是他不知道自己进入之后，该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面对那些人。

那些人，就是汤姆背后的“那些人”。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被王龙看破，实际上就是汤姆背后的“那些人”对自己和师父的威慑。这种威慑不仅仅在于对方要归化自己，更重要的是在世界级比赛结果上的威慑。

这种没有被摆在明面上的威慑，实际上来得最恐怖，却也悄无声息。

此时，自己在别人的国家，别人的土地上参加由别国主办的比赛。人在他乡，身不由己，就算他王龙有通天的本事，可以就是无法展露分毫。

一如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本领通天，可身上担着山。

对方没有直来直往，反而用软刀子，这就给了王龙和张勇一个契机。尤其是张勇，他其实很庆幸对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明面上。

桌上桌下两笔账，这笔账只要在桌下去算，就有了很多空间。

而王龙出于担心的缘故提前来到这里，除了想尽快知道结果，更想尽快见到师父。

出门在外，两个人总要比一个人来得好。

也就是在听证会场地外努力凝神静气，让自己情绪平静地等待师父的过程中，王龙远远地看着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那身影还没有走近，王龙便认出了对方，因为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来的人是陈荣。

陈荣似乎没有随着他代表的西班牙代表队返回“本国”，而是留在了这里。再度出现在王龙面前的时候，他似乎是褪去了从西方世界带来的异域气息，而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一身李宁运动服，胸口两个大字，简洁明了。在王龙印象中，这不仅仅是陈荣一贯的训练服，更是基本上可以算作独属于他的强标签了。

这标签强到王龙偶尔在美国街道上看见李宁品牌，都会想起陈荣来。

彼时王龙正坐在路对面的一条长椅上，对面就是张勇参加听证会的场地。他双拳紧握低着头，等待的过程中免不得有些许焦躁和烦闷，连带着抖腿的频率都加快了不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一抬头，就看到陈荣从面前不远处走了过来。

陈荣仿佛是见到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没有丝毫二人曾在赛场上互相拼命的凶厉，而是微笑着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在王龙身旁坐了下来。

陈荣没说话，王龙却是瞬间一懵？

“师兄...你怎么来了...”

想了许久，口中蹦出这样一句话来，带着迟疑，也带着心中的疑惑。

在王龙的理解力，陈荣既然能代表别的国家出战世界级赛场，恐怕从此以后与自己就要是异乡人了。异乡人，又是对手，本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怎么现在就能平和地坐在一起了？

陈荣笑了笑，避开了王龙的话题：“想师父了呗，来看看老头。”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嗯，我明白。”

简单明了地回复了王龙的话，场面一时间陷入沉默。

王龙不知道该如何再度挑起话题，而陈荣也一时间无从开口，似乎是在沉思。

是啊，这样的话题该如何开口、如何作答？按规矩，陈荣几乎可以算是叛出师门的人了。虽然当今社会上没有那么多规矩，可武林中人的小圈子里，终究还是留存着许多老理儿的。

在这些老理面前，陈荣的行为实在是有些抬不起头来。

等了许久都没见陈荣回话，王龙不想让场面这么僵持下去。今天的风很和煦，阳光也正好，和师兄见了这一面以后能不能再见到都不一定，何必让场面如此尴尬下去呢？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陈荣竟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王龙转过头去，却只见到陈荣是一脸苦笑。

“其实当时那么做，都是我爸让的。”

“让”这个词说得轻了，说是“逼”也不为过。

听到这里王龙心中一震。父母之命难以违背，难不成师兄真有自己的难处？

直到现在，虽然师徒二人中间没有明说，可王龙始终把陈荣当自己的师兄看待。

接下来，陈荣拉开了架势，似乎是要说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一般，缓缓讲述了起来：

“我爸吧，是个很强势的人。强势不对，应该是要强。他给了我很多选择的权力，也给我铺了很多路，可对他来说有一个点却是一直都要坚持的。”

“那就是只要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好，做到顶。”

“当时全国赛上输给你，其实我是没所谓的。输就输了呗？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能有什么不一样？师兄学艺不精而已。可我爸不那么想。他先说是我自己学得不努力，而后又找了个话头，就好像是突然想明白什么似的，说是我的基因，我的天赋，我的能力水土不服了，去国外一定能有好发展。”

“其实啊，拳击，自由搏击，武术，都是我选的路。可他觉得，既然我选了，就总得拿个第一不是？至少得是个全国第一啊。可我觉得，小区第一也很好了，何必活得那么累。”

“可他好像就存心想让我活得累一点一样，拗着我让我更好，更强。出国是他选的，拿绿卡是他选的，代表别的国家参赛也是他选的，都是他。”

“不过有一点好，就是这一路几年走下来，他好像是真的有点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