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耍流氓

冯成泽去掉逗号一脚把身边，烧水的铁壶踢了个底朝天，壶盖子轱辘辘转，滚到王金财的脚下，又转了半圈，才缓缓停下。

王金财愣住了，这么多年，冯成泽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发脾气。

“你给我捡起来，跟我耍横？”

“反了你了？你咋了，能考上大学，我也不认了。”

“我就是想去读大学。”冯成泽歪坐在凳子上，看也不看王金财。

“你可以去啊，跟巧妹把结婚证领了，我又没让你去，你妈对巧妹可满意着呢，再说，你妈也不同意你去读大学，你去了，家里怎么办？”

“你这是强取豪夺，不对组织负责，我妈身体不好，本来就没主意，你知道我所有的事情，都听我妈的，她不让我去，也都是你从中捣鬼。”

“哎呀，冯成泽，你长脾气了！敢给我头上乱扣帽子，是不是还要开会批斗我？我还就不信了，我不给你盖这个公章，你还能去念大学？在农村不也一样为祖国建设出力吗？”

“我不喜欢巧妹！”

“啥？你嫌弃巧妹丑？”

“不是！”

“那是咋了？”

“婚姻恋爱自由，你这是包办婚姻！”

“哎，你行啊，冯成泽，没看出来，你隐藏的还很深啊，还挺倔。”

“我就是要去读大学，要不然……”

“要不然，你咋样？”

“要不然我这大队长就不当了，爱谁是谁？”

“你以为你不当这个大队长就能行，我告诉你，你就是去了清华大学，我也会向大学反映情况，说你无组织，无纪律，目无法纪，不听从组织安排，不服从管理，大学也把你开除了。”

“你这就是耍流氓！”冯成泽猛地站起来，站立太快，一阵头晕。

“敢骂我，耍流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冯成泽黑着脸向门外走。

“你给我回来！”王金财吼道。

黑漆漆的夜空，洒下淡淡的清白月光，照在冯成泽略显颓废无助的脸上。

“承泽。”树丛中闪出一个人影。

“刘虹，你怎么还在这？”冯成泽以为刘虹早就去知青点聚会了。

“我一直就没走。”刘虹笑道：“承泽，跟我去上海吧，上海的大学也不错，上海发展的也很快，那里的机会多，你去上海一定会发展得很好。”

“我想去北京。”冯成泽向前快速走了几步。

刘虹紧跟在后边，小跑几步，追上冯成泽，“我知道你为什么去北京，林夏考不上的。”

“你怎么知道林夏考不上？你诅咒她？”

刘虹愣住了，这句话，根本不像是冯成泽平时能说得出来的。

“承泽，你怎么这么说我？我有那么卑劣吗？”刘虹委屈地说。

冯成泽与王金财吵成一片，现在心中还有郁结之气，脑子混沌，心口不一。

刘虹眨了眨眼，猜也能猜到，老主任肯定是又拿介绍信的事情说事了，冯成泽想要报名参加高考，他跟王金财那天夜里说的话，恰好被路过的刘虹听得一清二楚，刘虹知道王金财想要把冯成泽留下，还让冯成泽娶了巧妹。

明天高考成绩一出，就是兑现当时两个人说定承诺的时候，王金财一定是敲山震虎，把冯成泽叫过去，说这事。

冯成泽走得很快，刘虹迈着两条大长腿，只能小跑跟着冯成泽，侧着脑袋跟冯成泽说话。

“承泽，你不要怕老主任，要勇敢点，这是国家政策，现在是新风向，你必须去读大学。你骨子里有些不自信，可能跟你所处的环境和家境有关，你这样，会害了自己，将来一定遗憾终生，后悔不已。”

“我的事，不用你管！”冯成泽推开知青点的大门，闻到了肉味，听到张珩弹奏的老掉牙，土得掉渣的烂吉他声音，还有隐约的叫喊、吵闹声。

“好心当成驴肝肺！”刘虹挪着脚，小声骂道。

“冯哥来了。”周顺蹲在凳子上吃花生，把一颗花生豆扔进嘴里，“来，来，来，鼓掌欢迎！”

这个屋子，也算是知青点的一个集中食堂，平时用于一日三餐，算是餐厅，不吃饭的时候，就成了会议室，用来传达上级文件精神，搞推荐选举，还有一些其他的小型活动。

噼里啪啦的掌声此起彼伏，冯成泽看到了三个陌生女孩的面孔，她们脸都是红的，显然是喝了酒。

张珩放下吉他，对着冯成泽挤眉弄眼，“冯哥，看到那几个姑娘没？品相不错吧。”

冯成泽冷冰冰地说：“你要是敢胡闹，明天就把你当流氓送进去，面壁思过！”

张珩咧嘴一笑，举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大队长，我冤枉，我比窦娥还冤。”

人群中，挤出来一个高个子，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的青年，他叫陈满福，是山东人。

陈满福手里拿着半瓶子二锅头，“诸位，诸位，冯队长迟到了，我们要怎么办？”

林夏怼了一下陈满福，“你少起哄啊，建筑小堤坝，就你最能偷懒，你的那份活，都让承泽替你干了。”

王巧枝害羞地坐在一边，时不时地偷瞄几眼冯成泽，跟这些吵吵闹闹的知青们比起来，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这是老规矩了，来晚了要罚酒！”周顺笑嘻嘻地说，声音有点模糊。

张珩一把抢过周顺手中的猪肉大骨头，“好不容易弄了点硬货，都让你小子吃了，你个子不高，心比脸还黑，别吃了，从一进来，你的嘴就没闲着！都让你吃完了。”

知青中，时不时传了几声笑声。

“冯哥，来，啃块骨头，喝上半瓶！”张珩把从周顺手里抢回来的骨头，递给冯成泽，在冯成泽面前的桌上，放了一瓶新开瓶的53度的二锅头。

陈满福一拍桌子，“喝！喝！”

“喝！”

“喝！”

“喝……”

知青们都跟着喊起来。

冯成泽啃了一口肉，嚼在嘴里，肉还没有咽下去，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就开始喝。

酒顺着冯成泽的嘴角流出来，犹如两行热泪一般，流到他的脖子上。

冯成泽放下酒瓶，满满的一瓶酒，只剩下半瓶不到。

小林场三个女知青中，一个长着一双大花眼的姑娘都看傻了。

“牛逼！”张珩鼓着掌，嬉皮笑脸地竖起大拇指，“冯队长，绝对牛逼。”

“刘虹你去哪了？怎么才来？”林夏感觉刘虹有点不对劲，一脸的银霜阴霾。

刘虹拿起冯成泽喝剩下的半瓶二锅头，一口气喝了个见底，顺手抓起冯成泽啃剩下的骨头，咬了几口，“你们吃吧，我回去睡觉。”

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大家都有点尴尬。

林夏追到门外，“刘虹姐，怎么了？”

“我没事。”刘虹淡然一笑，“我心里有点压力吧，怕考不上，回不去上海。”

“你不能那么喝酒，会把胃喝坏的，走，跟我回去吃点东西。”

“你去吧，我想回去睡觉，别太晚了。”刘虹挤出一个微笑，转身离去。

冯成泽急酒攻心，还没到二十分钟，酒劲就上来了。

这群知青们，都没少喝，醉言醉语，互诉衷肠。

周顺有滋有味地啃着骨头，“哎哎！你们将来都想干什么啊？”

冯成泽打了一个饱嗝，“我啊……我就在龙湖，种地打鱼，娶……媳妇生娃子，再让我……的孩子继续种地打鱼，娶媳妇再生娃子！哈……”

“你那么有学识，种地打鱼不是浪费了。”陈满福一拍胸脯，“我将来想当局长！”

小林场的一个女知青红着脸，“你要是当了局长，我就嫁给你。”

“屁，别听他瞎说，陈满福当局长，什么局？打鱼局局长？就他，他都不知道局长是干啥的，我啊，我想做一名音乐家！”张珩意味深长地说。

周顺一口肉卡在嗓子眼，鄙视地看着张珩，“音乐家，我呸！别侮辱这三个字了？”

“我想当教师，教书育人。”林夏看着身边的王巧枝，“你呢，巧枝？”

“我？”王巧枝小声说：“我跟你们比不了，也不一样，我不知道。”

这顿酒，一直喝到后半夜，最后还是老主任王金财过来遣散的。

回到家，冯成泽倒头就睡，还做了一个梦，梦中，依旧出现了那道五彩光芒。

“红榜贴出来了，成绩出了！”

“在革委会门口墙上！”

陈满福边跑边喊，一把揪起熟睡的冯成泽，“承泽，快醒醒，你数学、物理、化学都考了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