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一个时辰后。

衣衫单薄的纪君言敲响了纪氏二房的大门。

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来，二房的下人一个字也没有问，直接领着她一路来到会客大厅。

虽然她在纪氏一族里一向都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小透明，但纪氏二房的这些下人待她都很恭敬。

等她坐定之后，立刻有穿戴整齐的丫头前来奉茶。

“老爷还在处理族中事务，暂时走不开，还请公子请稍等片刻。”

纪君言起身抬了抬手，接着不骄也不躁地坐了回去，目光慢慢在大厅里划过。

紫檀木嵌染牙的屏风、白底红桃福纹的琉璃宝樽、绘着五彩锦鸡牡丹图的观音瓶……

纪君言双眸微微眯起。

虽然这些东西比起她曾在皇宫大内见过的宝贝要逊色，但，仅是看了几眼她也可以断定，这大厅里的每一个摆件都价值千金。

纪氏一族果然是定安县里的大族啊。

传承百年，整个宗族还能欣欣向荣、不断发展，纪二老爷这个族长显然不是寻常人。

等了大约两盏茶的时间后，纪二老爷依旧没有出现。

大厅外，下人、丫头来来往往，做着自己的事情，也没有人要理她的意思。

纪君言等得有些无聊，便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茶水入口的瞬间，她的眼瞳便赫然睁大了几分，

这是今春江南尚好的春茶！

茶味清洌，甘醇润泽，沁人心脾。

为了求证心中的想法，她又立刻拿起了旁边的茶点。

糕点清甜却不粘腻，入口即化，品质绝佳。

都是上好的佳品！

“我明白了……”

身形瘦削的少年，眼底划过几分笑意，忽然站了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旁边那些“循例”做着杂务的下人全都看向了她。

“公子是要走了么？实在是不好意思，族里的事情太多了，老爷忙不过来。”

纪君言却摇摇头：“我不走，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多余的书可以给我看看。”

“你要看书？”

像是被纪君言的话震住了，下人硬是愣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哦，哦，有的，公子请稍等。”

很快，小厮手里便给她找来了几本书。

“小的便随便拿了几本，也不知道公子要读什么书，这些合不合公子的心意。”

纪君言扫了一眼，有杂记、有游记、还有地方志，却没有读书科考最应该反复诵读的四书五经。

“有就很好了！多谢了！”

她欢欢喜喜将几本书接了过来，转身就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真就一页一页翻阅起来。

也不知究竟是这些书着实有趣，还是纪家小公子实在坐得住。

两个时辰过去了，纪二老爷还没有处理完族中事务，纪君言不恼也不闹，就那样认认真真、一本正经地捧着书看了又看。

偶尔，她读入迷了，会对着书发笑，对着书发愁，有时还会因为书中情节太过紧张刺激而捏紧了双手。

“老爷，这个纪小公子还真耐得住性子呢！瞧他一直坐着读书，不骄不躁的样子，性子还真不错呢！”

会客大厅旁，一处隐秘的角落，纪二老爷正将纪君言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听着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裴管家对纪君言不住的夸赞，纪二老爷脸上依旧没有露出明显的赞许之色。

他捋了捋胡子，不置可否：“看看书，坐得住，就不错了？”

一个人到底怎么样，不能过早下定论，需多观察观察。

于是乎，纪二老爷又在暗处等了半炷香，见纪君言的确耐得住性子，不是特地做出来的假象，这才走了出来。

纪二老爷：“等了很久吧？”

听到动静，纪君言立刻放下手中的书，朝着纪二老爷恭敬作揖：“叔爷处理族中正事要紧，我等一等不碍事的。”

听到纪小郎唤自己“叔爷”而非“族长”，纪二老爷还愣了愣。

纪君言的祖父与他是堂兄弟，他的这一声“叔爷”还真没叫错。

但，也正是这一声“叔爷”，好似在不知不觉间，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又近了些。

纪二老爷坐定之后，瞧了瞧她手里拿着的书，问：“地方志？这样的杂书你也看么？”

地方志、游记、杂记，那可都是“杂书”。

对于要读书科考的学生来说，更应该花心思钻研的还是四书五经。

纪君言摇摇头。

“我从小在定安县长大，连江宁府都未曾去过。这样的杂书能让人开阔视野，了解大千世界的丰富多彩，自然是该读的。当然了，四书五经、典籍经义是重中之重，不过，若有些许闲暇时光，晚辈觉得读读这些杂书也是十分有益的。”

这个回答，纪二老爷颇为满意。

不错，不错。

知道经义典籍的重要，却也不会一味地死读书，读死书，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纪二老爷脸上的神情和善了不少，朝她招招手：“好了，坐下说话吧。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啊？”

“叔爷，我……”

“是为了那天你祖母的事情么？”

还不等纪君言回答，纪二老爷便端起茶杯，似漫不经心地问出了这句话。

纪君言心头一跳。

纪二老爷这是在试探她呢。

巴豆粉的事，是纪二老爷做的主，虽然没有严惩康老夫人，却也改善了她们一家人的生活。

她若是表现出对这件事的不满，在纪二老爷看来，她便是一个无法体谅自己的后辈。

纪氏一族和她年岁相仿的少年数不胜数，纪二老爷又为何要在一个无法懂得自己难处的后辈身上花心思呢？

猜出了纪二老爷的试探，纪君言立刻站了起来。

“那天，我命悬一线，生死未卜，是叔爷心善请来大夫，救了我的性命，不叫母亲和几位姐姐经受生离死别之痛，叔爷如此大恩，君言铭记于心。所以，我今天是特地来向叔爷道谢的。”

瘦削的少年郎，言辞诚恳，态度郑重，说罢便向纪二老爷深深行了大礼。

“至于祖母……”

站直了身子的纪君言话音顿了顿，她从纪二老爷的眼中看到了明显的期待。

纪二老爷在期待着她能说出怎样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