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是坏人！

懊恼不迭的余家傲，又瞪大眼珠盯着自己这间包房的门许久，心里则已经开始紧张盘算。眼见过了一会儿仍无人回来，终于忍不住抄起手机，先给唐远方发了一条文字微信：回来啊哥们，看看把张总也请回来。

随后，又给陈晓彤发了一条：回来吧，漂亮姐姐，差不多就行了——同时附了一个捂脸流泪的表情符。

两条微信发出，足足又等了一分钟以上，包房门一响，文创师今晚的客人包括他的爱妻陆续走了进来。

但唯独不见方州卫视的综艺频道总监张宁。

刚踏入包房，他们当中年龄最大、近四十岁的新闻中心编辑李简繁，便率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着往自己原来的座位上走，一边就用手指隔空戳点着端坐在原地的余家傲：

“兄弟，你可是太厉害了，把那个杨玉扒得连条裤衩儿都不剩了……”

“你还说！”紧跟着落座的唐远方，带着不满的眼神制止李简繁，同时用力捅了一拳自己的好哥们儿：“家傲啊家傲，你也是三十大几的人了，怎么就分不清场合地点呢？——你非得跟那个小鲜肉较什么劲！”

文创师被这两名好友截然不同的态度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不知回应谁的好。偏偏这时娇妻陈晓彤也开始了埋怨和数落：

“老公，远方说的对——你实在是太不给人家留面子了！那种场合你逞什么能啊？”

这一来余家傲又被拱起了无名火，他冷冷地打量了衣着光鲜、容颜靓丽的娇妻一眼，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人家？人家是哪个呀？你那个新认的娘炮弟弟？给人家当姐姐没当够是不是？”

歌舞团女演员被噎得倒吸一口凉气。尽管在座的都是丈夫的至交，她还是大大地感到了下不来台。

心烦意乱的余家傲怼完妻子，当即弃之不理，转头问向唐远方：张宁呢？你没请她回来？

“我离开的时候，在她耳朵边提了一句，问她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来；她说不急，等着她跟杨玉的经纪人谈完了事情，再过来坐坐。”

名典广告副总的这句话，让文创师心神略微安宁。但紧接着，综艺频道的栏目制片人柳君的一番话，再度让他感到了浑身不自在。

“家傲，实话实说，你刚才的表现确实过火了——我也承认杨玉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他就是一个小屁孩儿，没怎么读过书，忽然被捧到了这么高的位置上，难免头重脚轻。问题是，他毕竟是张总请来的客人，你打狗还得看主人吧；你让杨玉下不来台，在某种意义上就等于没给张总面子。你可别忘了，今晚咱们可是来求张总办事的。”

柳君与余家傲、唐远方年龄相仿，私交也甚密，余家傲还在方州卫视做《对话典籍》的制片人时，柳君则是一档喜剧综艺栏目的制片人，如今仍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综艺频道的总监张宁，堪为他的顶头上司。柳君的这一观点，对包房里的人震动不小，大家一时陷入了沉默。

陈晓彤的手机在这时响了一声，来了一条新微信。被丈夫当众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的她，内心气鼓鼓地拿起手机看，却发现竟然是杨玉发来的，只有简单的一句：姐，很高兴认识你，保持联络。

刚才在隔壁包房，余家傲退席之后，尽管被搞得狼狈不堪、灰头土脸，杨玉还是找机会要求加了邻座这个漂亮姐姐的微信。

“我走了之后，他们说我什么了吗？”

打破沉默的是余家傲，此时他已经很担心自己刚才“温酒斩华雄”带来的负面效果了。

“那倒没有，”唐远方微微摇了摇头：“张宁不愧是人情场上练达已久的，一句话就把场面给遮过去了。”

原来，文创师刚才退出那间包房，综艺频道总监不待众人做出反应，就立刻朝着杨玉的制片人，谈起了《青衫风雨》在方州卫视播出的收视率话题，从而不动声色地将尴尬的气氛化解开来。

“杨玉倒是十分不服啊，”新闻中心的编辑李简繁同样很看不惯时下那些小鲜肉、娘炮之类的男明星霸占银屏的现状，所以对好友余家傲当场怼杨玉的一幕颇为赞同，此刻仍带着笑意说道：“只不过当场露了怯，理屈词穷没办法怼回去，你走后，他还是挣扎了几句，但没多少人理会他。”

“理会他什么！”文创师禁不住又来了兴致：“能把锦衣卫说成是唐朝的，能把南宋都城说成是金陵南京，底子潮成这样，还好意思挣扎？仅从这一点也能看得出来，现在的流量明星们，文化程度大都是些草包！”

“草包又怎样？”唐远方开始大摇其头：“架不住人家有资本在后面捧啊，只要有钱，草包也能给你包装成玉树临风……”

“这话经典！”余家傲终于找到机会，狠狠地回敬了好哥们一拳：“草包也能包装成玉树临风——太精辟了，我应该把这句词发到微博上去。”

“你可打住吧！”名典广告的副总，已然注意到余家傲身边的陈晓彤脸色的不豫，毕竟她是推崇杨玉的粉丝：“人家挣人家的钱，关你这个大文创师什么事！吃你家大米了？占你家WiFi了？”

唐远方的本意，是想给陈晓彤解解围，不料李简繁却在一旁火上浇油，一脸坏笑地调侃道：“咋滴？晓彤怎么说也是咱弟妹嘛，一下子变成了人家的漂亮姐姐，家傲反击一下还不行吗？”

歌舞团演员听到这里终于再也绷不住，气急败坏地拍打起了面前的餐台，带着一缕哭腔发泄起来：“你们这一屋都是坏人！”

包房里唯一的女性如此撒娇发嗲，男人们的情绪顿时都松懈下来，相顾莞尔。余家傲趁机在桌子下面轻轻抚摸了一下妻子的大腿，不无歉意地低声安慰道：彤彤，我是对事不对人，你不要多心啊。

陈晓彤赌气地扭了扭身体，不买对方的账，心底则在酝酿，怎么回复杨玉的微信。另外，她也在犹豫着要不要把今晚偶遇偶像的经历发一条微信朋友圈出来——刚才在那间包房里，她已经用自拍的方式与杨玉合了影，若按照她的本意，这照片说什么也要拿出来炫一炫的。可是，老公他……

文创师自然不晓得娇妻的内心矛盾，于是进一步借题发挥，对着几位好友侃侃而谈：

“我和杨玉素不相识的，真的没什么恶意。其实我的气多半是冲着那个《青衫风雨》去的，它要不是描写古代，我还真没什么话说——现如今当代题材的言情狗血剧还少吗？——可它既然是写古代，至少应该守点规矩，朝代都搞得一团乱套，起码的历史史实都不尊重了，这么拍古装剧，不是把孩子们都带坏了吗？！”

李简繁插话进来：“年轻人可不管这一套，他们看着热闹就成，史实不史实的根本无所谓。再说，现在还有多少年轻人去关注传统经典？你怼杨玉的时候，提到过《题临安邸》是写进了小学生课本的；杨大明星再凡用心学点语文，也会知道‘直把杭州作汴州’讲的是南宋都城。这就是现状，年轻的一代越来越不读书，尤其是不读史书。万众瞩目的偶像都是如此，何况崇拜他们的草根粉丝！”

“简兄高论，钦佩钦佩，于我心有戚戚焉！”文创师真诚地朝着李简繁抱拳拱手。

许久没发言的柳君，则唯恐新闻中心编辑的这番言论刺激到陈晓彤，急忙打圆场：“也不能一棒子打翻一船人，咱们晓彤虽然追星，但绝对是有文化底蕴的——跟那些无脑的饭圈粉丝还是有着天壤之别。”

“那是自然，”李简繁因为年龄长几岁，所以很喜欢开面前这对小夫妻的玩笑：“晓彤跟咱们的大文创师同吃同睡，仙气肯定没少沾染。”

男人们都嗤嗤地笑了起来。不料，歌舞团女演员却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埋头双手按着手机屏幕，对这一切似乎充耳不闻。

包房里的话题逐渐随意起来，几个好友从时政聊到军事，从军事又聊到体育，从体育又聊回当下的热门影视。

时间在不知不觉地流逝。忽然，这间包房的专属服务员从外面走进来，直问哪位客人是名典广告公司的唐总？

唐远方向对方示意，那个女服务员便走到其身边，轻言轻语地说道：隔壁包房散席了，一位张女士要我转告您，她回去了，有事改天再议。

尽管是轻言轻语，但包房里的所有人还是都听清了。

余家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