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意外的电话

李秋君说的时候，颇有点不高兴，听得李荣光眉头一皱：“小孩子说那些做啥。老人也有老人的事情，你大姑家农忙，婆婆肯定是去帮忙了。”

李秋君心里嘀咕着，大姑家可是有劳力的，哪有自己家忙啊……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刚刚还交谈了两句的两人又沉默了下来，气氛再度凝结成冰。

其实准确说起来，李家三个女儿跟父亲的关系不算亲昵。毕竟李父在外地工作，他们相处时间太少，一两年才能见一次。

每次见面的时候，大家总想表现得亲热一些，可是气氛总是生疏而尴尬的。刚刚熟一点了，又要分离了。以此往复，父亲就像一个陌生的名词，想想总不那么亲近。

这样的气氛持续到了两人下车。公路上满是拉货的大车，扑腾而起的是遮天蔽日的灰尘，恍然抬起头来，感觉天都没那么蓝了。两人走了一阵后，又绕到了一条斜斜往上的陡坡，缓步而上。

李荣光拎着女儿的大包小包，身子有些佝偻，一路上一声不吭。李秋君虽然心情忐忑，但也忍不住好奇心，打量着四周。她看着树旁的凤凰树，又看着远处高矮不一的家属楼，依稀是九年前来时的样子？她觉得有些熟悉，可又不太确定。

这陡峭的坡差不多走了七八分钟，终于看到了树荫下的矿业公司宿舍楼，那栋四层楼的红砖房隐匿在树荫之下，此时虽艳阳高照，它也是阴影绰绰，院坝上有两个阿姨正拿着洗净的床单在拧水，两人卖力地往不同的方向使劲，带了微微泡沫的水从中滴下，汇入了潮湿的水泥地里。

其中一位个子高的正好瞥向公路上，看到他们后挥了挥手：“哟，李哥，你闺女接来了啊？”

“唔。”李荣光略略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并没打算与那两人寒暄。

李秋君看向她们，嘴角微弯地点了点头，乖巧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矮个子的那位马上说：“这女娃娃不但长得乖，也有礼貌，比我家那个野丫头强多了！”

高个子的笑呵呵地说：“还是李哥有福气，这马上就要退休享清福了哟。”

“哪来的福……”李荣光摇了摇头，似乎不想与这两人说话。他加快了步子，带了李秋君往宿舍大门走去。

李父住在三楼靠最里侧的单间，作为单身在外的男同志，房间布置得可谓简陋。一架老旧的木架子上下床，一个沉重的写字台，旁侧就是做饭的煤油炉、菜板橱柜等。整个屋子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窗台前摆放的几十本书。

他虽然文凭有限，但一直爱看书，在李秋君的印象中，父亲就是回老家来，得空的时候，也会抱着书在院坝里看，他说这也是他的精神粮食。

李秋君暗自佩服这一点，也瞬间觉得因为这个，父亲与其他中年男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变得有书香气和底蕴了起来。

李荣光把行李随意放在架子床上，然后转过身来：“二妹，这事情不妥当，我明天去找招生办的领导说说。你就在渡口耍两天，然后我送你回去。”

李秋君心里一咯噔，心想父亲这一路，居然还没想通啊！她马上说：“爸，我不回去。”

“回去上学，这么小上什么班？”

“还有比我更小的，叔公说了，在单位上也可以上学的，不是有函授或者电大一类的吗？”李秋君很坚持。

两人再度争执起来，谁也说不过对方。李荣光忽然发现，平时看着乖巧的二女儿竟然是一个极有主意且很坚持自我的人，他有片刻的恍惚……从前很少关注这三个孩子，现在看来，倒是一点也不了解她。

在气氛再度僵持，降到冰点的时刻，有人在门外敲门：“师傅，你回来没有？带师妹下楼吃饭吧！”

李荣光答应了一声，转头对李秋君说：“先吃饭，晚点再说你的事。”

李秋君老老实实地跟他下了楼，去了楼下一间屋子，同样面积的屋子，那里却有电视、有冰箱，还有一架席梦思大床，挨着门边的桌子旁有一对笑意盈盈的年轻夫妇正等着他们吃饭。

后来李秋君才知道，那位皮肤黝黑的青年就是父亲的徒弟林强，自己已经不止一次在信里听说过他了。父亲说他能吃苦、憨厚、脾气好。反正用了许多夸赞的词来形容他。他上班不过五年，已经当上了副班长，深得车间领导的器重。

而他旁边的年轻女子，就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罗兰姐了。两个人做了满满一桌菜，还开了一瓶白酒，说是要庆祝一下师傅的女儿顺利接班。

他们热烈地活跃气氛，一口一声师妹叫着，菜也一筷一筷地往碗里挑，没一会儿，碗里就高高地堆了起来。

李秋君道着谢，脸却微红着，因为他们都以为她是老大，还问过两次两位妹妹的情况……不过李秋君没敢解释，只能猛地扒拉着碗里的饭，企图用狂吃来掩饰尴尬。

李荣光举起酒杯，一口气喝光了，然后重重地放下：“小林、小罗，有个事情我给你们说一下……红君不听话没来，这是二妹。你们好生帮我劝一下，让她回去。”

李秋君愣愣地看着，目前的状况跟大姐自杀一样，已经是她无法控制的了。她想解释两句，可是满心无力。她甚至已经想象三个人围攻着，一起说服她的模样……

可是那对夫妻却很出乎意料。他们对看了一眼后，林强开口了：“师傅，师妹最好自己做决定。如果强迫她们，怕是以后会后悔。”

罗兰也说：“就是，师傅，我也听说一件事，正想跟师妹说呢！这一批的轮换名额中，有五十个在市技校进修的机会呢。师妹去读一年，再上班，就正好。”

林强附和道:“就是，师傅，让师妹去嘛，罗兰的大姑在招工办工作，我们让她帮着详细打听一下。”

李秋君眼睛一亮：“爸，多好的机会呀！你就不要赶我回去了。”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劝起了李荣光，不过直到最后，他也没有答应的意思，当然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硬的态度了。

……

这一晚，平静无波地度过，李秋君躺在上铺的木架子床上，望着窗外洒进来的银白月光，很晚很晚才入睡。

第二天还刚亮，就有一个尖锐的女声在楼下喊了起来：“416李荣光、416李荣光，下来接电话，长途电话！你家里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