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劲儿

第二天上午，彭三虎让朱丰收通知李成军，吃过午饭之后开检讨会。

从会计办公室出来，朱老道正倒背着手，从大门口进来。

朱丰收忙不迭地跑了过去，“爸，你怎么来了？”

朱老道脱下鞋来，照着朱丰收的屁股就是两下，“我怎么来，我来就是为了揍你的！”

从小到大，朱丰收挨的鞋底子，比吃的米不少。所以，当朱老道打了他两下以后，朱丰收拔腿就跑。

他没有往工厂里跑，这如果被工人们见到，那丢人就丢大了。

朱丰收沿着公路，向县城跑。

朱老道见状，骑上自行车，就追了过去。

爷儿俩追逐了一段路程，朱丰收停了下来，甭管怎么跑，总是跑不过自行车的。不过这里距离工厂已经很远了，挨揍也不会被那些工人们见到。

“你狗日的还跑！”朱老道从自行车上下来，又要准备打人。

“你还有完没完！”朱丰收面若寒霜，“我不跑，让你当着所有工人的面打我？”

“以后我还怎么管理工人？”

脱下鞋来的朱老道，扬起手中的鞋子，“你管理工人？”

随后一想，自己儿子从小就是挨欺负的怂包一个，怎么可能管理别人呢，“少胡扯了，你还管理工人，瞅瞅你那怂样子！”

朱丰收眉头一紧，“打我吧，打死我算了。”

“小兔崽子，你还真以为我不敢打你！”朱老道说着，扬起手来往他屁股上打去。

却不料，朱丰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嚯，你个小崽子，还敢还手了是吧？”朱老道勃然大怒。

“我工厂的工人来了。”朱丰收问道，“能不能等他们走了，你再打我？”

朱老道诧异地转过头，只见不远处三辆拖拉机开了过来。

“这铁牛是你们厂的？”朱老道诧异地问道。朱丰收没有答话。

拖拉机开过来以后，陈福旺从拖来机上跳了下来，“朱主任，你要去哪呀？”

“我爸来了，我带他去城里转转。”朱丰收解释道。

陈福旺立刻抓住朱老道的手，“大叔你好。”

“好好。”朱老道嘿嘿地说道。

“咱们县城新开了一个大商场，让丰收好好带你转转，于家的包子不错。”陈福旺说着，扭过头去说道，“丰收，带着大叔去尝尝。”

朱丰收答应一声。

又寒暄了几句，陈福旺跳上了拖拉机走了。

朱老道疑惑地问道，“你当主任了？”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主任是什么职位，具体负责什么，但是，有头衔的就是官！

“对。”朱丰收说道。

“多大的官啊？”朱老道问道。

“说了你也不懂。”朱丰收翻了个白眼，“我还是请你吃包子吧。”说完，一个人朝前走去。

都说于家的包子好吃，朱丰收还没有吃过呢。

朱老道推着自行车，跟在儿子的后面，心中暗想，儿子现在是官儿了，确实不能再打了。

于是紧走了两步问儿子，“丰收，你李婶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不错，你为什么不答应呀？”

“我看不上她。”朱丰收冷冷地说道。

听了这话，朱老道脸色一沉，“为什么看不上？”

“模样？个头？皮肤？”

“就是屁股小点，但是这些问题都可以克服，咱们可以多生养几个嘛。”

“难道你还想娶天上的仙女啊？”

朱丰收停住脚步，“我们两个根本不合适，你不要逼我了。”

“什么叫逼你？”朱老道追上了儿子，“儿子啊，你现在已经二十四五岁了，前院的李根，十八岁娶的媳妇，现在儿子都已经八岁了，我跟你妈怎么能不着急！”

朱老道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朱丰收只是假装没有听见，爷儿俩一前一后，来到包子铺，朱老道甩开腮帮子，亮出后槽牙，一口气四十个，把卖包子的老板都看呆了。

结了账，朱老道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嘬着牙花子说道，“县城的百货大楼在什么地方呀？”

“爸，您自己去转吧，我得会厂里了，待会儿还要开会呢。”朱丰收说道，“转累了就去厂里歇着，玩两天再回去。”

听到儿子比较忙，朱老道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儿子，你工作忙不陪我不要紧，我待会也就回家了。”

“但是有一样，我得提前跟你说好喽，那个姑娘是真的不错，我跟你妈的意见一致，觉得能娶了那么漂亮的姑娘，是你小子的福气，所以我们就替你答应了。”

“什么叫你们替我答应了？”朱丰收脸立刻脸色微变，“是你们跟她过日子，还是我跟她过日子？”

“我的事儿你们能不能别瞎搀和！”

其实，本来他对那个姑娘印象并不是很讨厌，但是朱老道这种连珠炮式的追问，让朱丰收不胜其烦，再加上他现在也有了明确的目标，所以搞的朱丰收抵抗情绪非常的严重。

“什么叫瞎搀和！”朱老道脸色骤变，“你爷爷当年能让我娶你妈，我一个不字都没说，你倒好。”

朱老道指着朱丰收的鼻子骂道，“你就不能听听话，让我们两个省省心？”

“您还是自己去逛百货大楼吧，我还忙着呢。”朱丰收说着，转身就走。

“小崽子，这件事儿我就答应下来了，你跟人家姑娘好好相处，不许给我上眼药，听到没有？”朱丰收望着儿子的背影骂道。

“没听见，不知道！”朱丰收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朱老道立刻骑着自行车跟了上去，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一路。眼看就要到工厂门口的时候，朱丰收说道，“我不喜欢她，您就别白费劲儿了。”

朱老道彻底蒙圈了，那女孩长得白白净净的，三里五村都挑不出这么一个好看的姑娘来，儿子居然说不喜欢。

“为什么呀？”朱老道问道，“挺白的，个头也不矮，眼睛也不小，挺好的人呀。”

一个人想要挑毛病，那世上就没有完美的人了。

朱丰收立刻说道，“太白了。”

活了大半辈子，朱老道还是第一次听说，姑娘长得皮肤白不好的。

他觉得儿子是不是在工厂上班，把脑子上傻了。

“太白了还不好？”朱老道问道。

“太白了，说明在家里不怎么干活呀。”朱丰收翻着白眼皮儿说道，“谁家愿意娶个姑奶奶你回来供着呀，咱们晚上翻家谱，祖宗八代都是农民，不下地干活你受得了？”

朱老道听到儿子这么说，觉得这个理由确实很充分。

哎呀呀，没想到我儿子居然能想到这个问题，看来这个领导没有白当。家里确实不能添这么个儿媳妇。

“儿子，你现在也是领导了，见得世面广，你给我个标准，我跟你妈撒出风去，以咱这条件，不出三天，上门说亲的能挤断了门框！”朱老道牛里牛气地说道。

朱丰收没有手表，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了，他还惦记着回去开检讨大会呢，于是说道，“这哪有什么标准啊，我先回工厂了，你自己去县城再转转，晚上回厂里睡。”

“我就不住下了，家里还有好多活呢。”朱老道说道，“你赶紧走吧。”

回到工厂的时候，人们都已经做好了。

本来这次会议，彭三虎打算让朱丰收主持召开的，但是听说朱老道来了，朱丰收陪他去了县城，所以自己亲自主持的。

朱丰收回到工厂的时候，彭三虎刚刚把话讲完，看了一眼朱丰收，彭三虎说道，“现在请朱主任上台发言。”

之前他没有通知朱丰收要上台发言的，也就没有给他准备稿子的机会，为的就是锻炼朱丰收在公众场合下的讲话能力。

朱丰收傻了眼，他讷讷地上了台，心里紧张的不行，两只手死死地攥着拳头，额头上冒着汗，许久才说道，“大家好，我们这次开会的主要目的是，是，是。”

他在台下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李美萍。

李美萍冲他笑了笑，朱丰收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这次开会的目的是，让大家，严肃工厂的工作纪律，不要。”

李美萍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讲的很好，让他接着讲下去。

“不要，不要打架斗殴，昨天的打架事件，兴致很恶劣，影响，团结。”朱丰收的眼珠晃了晃，落在彭三虎的身上，“厂长，我就说这么多吧。”

台下的李美萍率先鼓起掌来。

下了台以后，朱丰收摸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水，然后目光再次看向了李美萍。

这一刻，朱丰收觉得自己应该由衷地感谢李美萍，每一次上台，　都是她在默默地支持着自己，否则今天丢人就要丢大了。

然而，当他和李美萍四目相接的时候，李美萍脸色一沉，立刻将头转向了一旁。

今天李美萍坐在台下，那才叫如坐针毡呢，自从知道高大宝和李成军打架的事儿，自己成了众人口中议论的焦点后，她就觉得特别苦恼，这事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嘛。

悠悠众口，如何能堵得住？

如果不是朱丰收上台紧张，她才不会笑呢。她现在想哭！

朱丰收心中潮起一丝失落，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惹她不开心了呢？

台上，李成军拿着稿子，读了起来，水平虽然有限，但是稿子却足足有三页。昨天晚上下了班回家，他哪里会写什么检讨书，坐在桌子前足足两个多小时，除了检讨书三个字以外，一个字儿都写不出来。

李成军的妹妹李成菊上高中呢，学习认真刻苦，和李成军完全是两个爹妈的孩子一样。他拿着笔和本子，敲开了妹妹的门，央求了好半天，李成菊才同意给他些这份检讨书。

足足有三页，李成军心中暗想，这下绝对能够蒙混过关了。

结果，当站在台上的那一刻，李成军有些傻眼了，别看他脑瓜快，数学学得好，但是语文可是差的一塌糊涂，妹妹写的检讨书，是基于自己的认知水平上写的，李成军好多字词不认识、不懂得其中的含义。

这篇检讨书，如果说字词有问题的话，那还真是小事儿，最最主要的是，检讨书上压根就没提打架的事儿。

李成军没有把打架的原因，经过等等这些告诉妹妹，怕妹妹回头讲给父母听。

所以，李成菊写的这篇检讨书，把自己眼中的哥哥，完完全全地表述了一个遍。

“各位领导，工友，我是李成军，昨天打架的事件因我而起，昨晚上我在家里深刻的反省（sheng）过后，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应该，现在我做深刻的检讨。”

“曾（zeng）几何时，我也是个热爱劳动的好青年，但是，自从毕了业以后，我开始跟着社会上的流氓小青年，在社会上瞎，瞎逛（kuang）游。”

“经常喝醉酒，经常夜不归宿，这些都是我存在的深刻问题，我深刻地向领导检讨……。”

台下的彭三虎终于坐不住了，他砰砰敲了敲桌子，“李成军，你小子写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昨天打架的事儿，怎么一句也没提？”

李成军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有，有有，在后面呢。”

他现在这个后悔啊，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把为什么打架的事儿，告诉妹妹。

更加后悔的是，妹妹写完了以后，自己怎么没有看看呢！

这个倒霉劲儿！

他舔了舔嘴唇，然后目光落在了手中的纸上，“我现在正式向高大宝工友，道歉，因为我的一时冲动，给你造成了伤害。”李成军忽然觉得，自己能说的出来，为什么拿起笔来，一个字儿也写不下来呢？

真是奇怪。

忽然，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门口。彭三虎立刻站了起来。

台上的李成军一怔，他以为自己现场编的不好呢，结果，顺着彭三虎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门口竟然站着两个警察。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警察冷冷地问道，“谁是厂子里的负责人？”

彭三虎立刻抬了抬手，“我是，您好，我叫彭三虎。”

说着，他向警察走了过去。

“那谁又是李成军呢？”

瞬间，台下所有的人全都看向了李成军。

“警察同志，您找李成军有什么事情呢？”彭三虎问道。

“请他会我们警察局里，我们有事儿要问问他。”那个年长的警察说道。

“警察同志，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李成军连忙辩解道。

“做没做，回警察局再说。”老警察说着，转过身来伸出手，“彭厂长，我们只是了解一些情况，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的工作了。”

彭三虎立刻说道，“支持警察的工作，是我们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