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家，后有己

“不，你没有错，是老师我错了……”

王校长抚摸着李红旗的小脑袋，望着金色的阳光照在大戏台的飞檐上，长叹一声，喃喃说道。

他这一说不要紧，不但是李红旗，就连坐在近旁的老太太和李建春，也顿时愣住了。

“老师我小时候，也和你一样，是个桀骜不驯的人，从来都不想按照父辈们指定的路线去生活，而是想走自己的路……”

“我从小就疾病缠身，常常是这个病刚好，那个病又来了，本来就一贫如洗的家，生生让我给拖垮了……”

“但即便是那样，当时年幼的我，还是不怎么懂事，依然是我行我素，带着孩子们去掏鸟窝、偷杏子，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几乎你能想到的坏事，都让我干了个遍……”

“六零年大旱，云灵山地区的庄稼颗粒无收，当时就闹起了饥荒，家家户户都揭不开锅了。村里大榆树上的榆钱刚刚冒出来，就被人们捋成了光杆，地里的蒲公英和苦苦菜也都挖着吃没了……”

“当时的村长叫葛朝元，就是后来村小建成后招不到老师，自己当校长的那位老爷子，他见势头不好，就鼓励大家走出去，去外面要饭……”

“当时我说什么都不走，总是觉得人活着就要有志气，怎么能够要饭呢。当然，主要原因，还是爷爷每次吃饭，都瞒着我爸妈，将自己碗里仅有的几根面条都给了我，自己悄悄地喝汤，没有饿着我的缘故……”

“后来，家里实在是没有吃的了，爸妈就将仅有的两碗玉米面和一些浆水菜留给了我和爷爷，然后出去要饭了……”

“爸妈一走，我顿时就仿佛是出笼的小鸟，别提多高兴了，每天喝着爷爷拌好的面汤，仍然是四处游荡，玩得不亦乐乎。但我不知道的是，爷爷因为将吃的都给了我，长期营养不良，再加上年事已高，已经快不行了……”

“我记得真真的，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里，睡在我身边的爷爷突然开始大喘气，就是那种拉风箱似的大喘气，一阵慢一阵急的，把我顿时吓醒了……”

王校长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嘴唇开始微微颤抖。

“爷爷怎么了？”

李红旗闻言，也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好奇地问道。

“唉，我点着煤油灯，拉着爷爷的手，也是这么问的，但当时他老人家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连忙将炕头的水碗给爷爷递过去，让他喝了两口水，眼睛里才有了一些亮光……”

“他努力地指着席子底下，我连忙翻开一看，见下面压着一个已经被挤扁了的玉米面饼，饼子的下面，还有一张写着一行行歪歪扭扭字迹的麻纸……”

“我一看有面饼，顿时心里一喜，呜咽着将饼子拿起来就往爷爷嘴里塞，但是…但是他老人家就是不吃……”

王校长说到这里，顿时眼眶湿润了。

“那…那他最后吃了吗？”

李红旗紧张地问道。

“他指着席子下面，让我看那张麻纸，我只是看了一眼，就哭了……”

王校长抬起颤抖的右手，抹了一把眼泪轻声说道。

“就见那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的写着：贵儿，爷爷老了，该回去了，还有一口粮，就留给你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好好活下去，如果有机会，就心无旁骛的好好学习文化知识，然后用知识改变咱苦水村，让家里人和村里的老老小小都吃上饭。记住，人活一世，先有家，后有己……”

说道这里，王校长两行热泪，顺着苍老的脸颊缓缓的流了下来。

秋风轻抚而来，几片落叶在风中飞舞，就仿佛在祭奠逝去的爷爷，又仿佛在安慰悲痛欲绝的王贵。

李红旗望着默默流泪的王校长，惊的瞪大了眼睛。

他做梦都想不到，一向严肃而骄傲的王校长，心里居然藏着这么多的辛酸往事。

“爷爷走了，我将他用席子包裹着，埋在了云灵山下的祖坟里，砍下一段木头，给他树了块碑。也就是那天开始，我不再贪玩，不再我行我素，将爷爷留下的那张麻纸揣在怀里，带着最后一块玉米面饼，开始了要饭……”

“后来面饼吃完了，又因为我年纪小，跑不远，而附近的几个村子也都和苦水村一个模样，于是就开始饿肚子……”

“我这个老是翻白眼，浑身抽搐的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但即便是那样，我也牢牢的记着爷爷的话，努力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活下去，在没有完成爷爷遗愿之前，我不能死……”

“后来，政府拨了一批救济粮和种子，又让葛老先生将外出讨饭的村民们都陆续地叫了回来，这样，苦水村才堪堪度过了那次劫难……”

“唉，无论到任何时候，咱们的党，咱们的国家，都没有抛下他的人民，你老师我永远感念党和国家的恩情！”

“后来我努力学习，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本来可以去条件更好的县城工作，但是…但是我知道，爷爷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呢，我绝对不能辜负他老人家。于是在毕业后，拒绝了县城中心小学的邀请，毅然回到了苦水村小学，接了葛老先生的班……”

王校长长叹一声说道。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将自己绣着牡丹花的白手帕递给他，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慈爱地说道：“贵儿，别哭，你心里的苦别人不知道，李妈妈心里明白着哩……”

“你舍弃县城的好工作，回到村里给娃娃们教书，就凭这一点，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李建春闻言，也连忙说道：“老师啊，我们苦水村几代人都感念您的恩情哩，狗蛋平时太顽皮，惹到您的地方，您老多担待，回头我好好教训他！”

说着，瞪了李红旗一眼，吓得李红旗赶紧往王校长怀里躲。

王校长闻言，无奈的笑了笑，摇了摇头，很是感慨的说道：“李妈妈，建春，你们都错了，我之前的确是为咱苦水村做出了一些贡献，但是也正因为我的固执，这几年的教学一塌糊涂，我光顾着让娃娃们努力学习文化课，考高分，但却忽略了给娃娃们开阔眼界和培养兴趣。唉，说起来惭愧啊……”

“还好有这个捣蛋的娃……”

王校长抹去眼泪，轻轻地抚了抚李红旗的小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

“狗蛋虽然学习一般，但是他心思敏捷，善学好问，他有时候问的问题，连我这个当了一辈子校长的老教师都答不上来，这，就是求知欲！”

“而且他还喜欢画画，喜欢唱歌，喜欢帮助别人，有组织能力……”

“这些，都是作为一个新时代的接班人必备的素质，我们老师的职责，不单单是要教给他们文化知识，还要启发他们的想象力，挖掘他们的闪光点，培养他们的爱国意识和奉献精神……”

王校长慈爱地抚摸着李红旗的小脑袋，微笑着缓缓开口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粉笔头，递到了李红旗手里。

“老师，这是？”

李红旗见到粉笔头，小身体不由的一阵颤抖，下意识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