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也是一种勇气

李萍的治疗方案一直没能定下来。

李萍怎么说都不愿意放弃肚子里的胎儿，她怀着孩子，不能进行切除手术也不能进行化疗，连服用抗癌药都要斟酌。想在不影响胎儿的情况下进行抗癌治疗，难上加难。

抗癌药一直都是备孕期和孕期的禁用药品，抗癌药既会杀灭癌细胞，也会攻击正常细胞，怀孕期间服用抗癌药，可能会使受精卵发育异常，引发流产或胎停，即便胎儿幸存，这些药物也很有可能引起胎儿发育畸形，继续勉强保胎，最后生出来的可能是个畸形儿。

所以，服用抗癌药物却要保留胎儿，这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李萍在得知抗癌药物会对胎儿产生影响后，居然不肯服用抗癌药了。

患者的个人意志这样强烈，她不配合医生，医生想什么方案都是徒劳无功的。

晚上，陈小虎与林宝宝提起这件事，说道：“她太固执了，她不用药、不动手术，就想着拼了最后剩余的生命来生下这一个孩子。但就算她拼命了，孩子也未必能顺利出生，就算出生了，也未必就是个健康的孩子。”

意思是，胎儿可能受到癌细胞的影响，妊娠期间孕妇可能会将癌症遗传给胎儿，这一点早有病例证实。

“以前我听赵欣她们聊天，说起一个网上流行的说法来。”

林宝宝提起这话题，乍一听与李萍的事情无关，令陈小虎诧异，看她：“宝宝，原来你也喜欢听人墙角。”

林宝宝：“……”

“不笑你了，她们说的是什么？”陈小虎问道。

“说是，很多女人吧，平时言之凿凿的，说什么不可能为了孩子牺牲任何自己，但一旦自己有了孩子，这些人要是听说要以自己的命换孩子的命，恐怕天台上会站满了妈妈。”林宝宝说道。

初听到这些话时，林宝宝觉得简直是无稽之谈，可她自己经历怀孕一事后才发现，有的感情和牵绊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尽的，旁人也很难做到感同身受。

孩子带来的那种微妙又深刻的羁绊，给母亲带来的影响，不是任何理性的、科学的论证可以讲明白的。

陈小虎见林宝宝脸色有异，捧了她的脸说：“我不同意这样做。虽然我觉得很感动，但也很残忍，都是一条命……”

“你没法理解的。”林宝宝叹气，“你们男人怎么可能真的理解身为母亲的想法和感情，除非你们能生育。”

“要是男人能生育，那多好。”陈小虎接话道，“那生育之苦就不用女人独自承受了，对吧？”

林宝宝锤他：“就知道开玩笑。”

陈小虎却很认真：“没开玩笑。”

林宝宝瞧着他一脸一本正经的，叹气：“要是男人能生育，那李萍就可以安心做手术了，对吧？”

陈小虎不说话，握着林宝宝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听见林宝宝说：“如果李萍还这么坚持，我就怕……就怕最后一尸两命。”

那是最遗憾的结局。

陈小虎握紧了林宝宝的手：“你想让她放弃？恐怕很难劝得动。”

“我知道。”林宝宝起身，转身去卧室拿衣服，“我去洗个澡。”

*

林宝宝去见了李萍。

没想到李萍的病情发展得这样快，林宝宝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没有这样瘦，脸色也没有这么苍白。

腹泻、腹痛、下咽困难、恶心呕吐，甚至出现呕血，这是进展期胃癌患者会经历的痛苦，这些症状与妊娠反应交织在一起，有时候令人难辨。

林宝宝给李萍做了检查，说道：“胎儿目前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李萍目露欣慰。

林宝宝坐下来，想了想，拖了椅子坐到李萍身边：“我的建议还是停止妊娠。”

李萍毫不犹豫地摇头：“林主任，你也知道我怀上这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我已经四十多岁了，人生都过了一大半，没什么念想，就想着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可是，你应该记得我们跟你说的，你现在的情况……”林宝宝顿了顿。

李萍扯开嘴角笑笑：“我记得，我也清楚，我可能撑不到孩子出生，孩子也可能……不是很健康。但目前还没任何问题不是么？如果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林宝宝垂下眼眸，盯着地面的影子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如果……是你的宝宝想让你放弃他，好好接受治疗呢？”

“怎么会。”李萍哭笑不得，“我的宝宝还没出生，也没长大，他晓得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到这个世界上来看一看，他还会有很长很美好的人生。”

“李萍，你的宝宝……”林宝宝稍稍思索了措辞，“确实不想你冒险留下他。”

李萍惊讶：“林主任，你在说什么呢？”

林宝宝问她：“如果我说，我能听见你宝宝的声音，能和他交流，你相信吗？”

李萍立刻就笑了：“林主任，别逗我开心了。”

“你怀孕以后，许多以前不喜欢吃的东西都喜欢吃了，臭豆腐、螺蛳粉、香菜，这些你一闻到就特别想吃。”林宝宝静静地复述着她从李萍宝宝那里听来的声音，“你每天睡觉前都会给肚子里的宝宝讲故事，讲一些童话故事，你最喜欢讲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故事。你还喜欢给宝宝唱歌，唱的是一些民谣。”

李萍听着这些话从林宝宝嘴里吐出来，一脸震惊：“林主任，你……你是从我家里人那里听来的吗？”

“有的事我或许可以打听到，有的事就未必了。”林宝宝抬眸看她，“有一次你摔跤了，还好没出大问题，你怕肚子里的宝宝不舒服，给他看了电影，是一个动画电影，对不对？”

李萍：“……”

“李萍，不管你有几分相信我，我都要把你宝宝想说的话告诉你。”林宝宝看着李萍的眼睛，“你的宝宝说，他能够在你的肚子里待这几个月，觉得很开心、很幸福，他觉得妈妈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妈妈，他不会开心，也不会幸福。他不想孤零零地留在世界上，他想让你……”

林宝宝语气稍停，缓了一会儿情绪：“他想让你放弃他。李萍，你宝宝的心声，你愿不愿意去听的？”

“骗我的对不对？”李萍情绪有些起伏，林宝宝看到她眼角泛红，“我的宝宝……怎么会……我想让我的宝宝出生的，我的人生都过了这么多了，可他的人生还没开始……”李萍抬头看林宝宝，“林主任，我和孩子血浓于水，我觉得是他给了我新的人生意义……”

林宝宝从一旁拿了纸巾给李萍擦眼泪：“你和孩子的情况医生们都跟你说了的，不是么？月份还太小了，很危险，很大概率会……你和孩子都会没了。你的宝宝不想你冒险。”林宝宝握了李萍的手，带着她的手贴到肚皮上，“你可以感受一下肚子里的孩子，他和医生一样，知道你和他之间，你独自活下去的希望是最大的。”

李萍的手掌静静贴着肚子，那里面仿佛是她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