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许真的不适合做主任

林宝宝尽量把李秀文的情况说得难听一些，就是希望引起李秀文家属的足够重视。只是他们回去后会不会真的重视，林宝宝是无法保证的。

孕期抑郁症、产后抑郁症，这些都是常被人忽视的病症，不仅被孕产妇的家属忽视，甚至会被孕产妇自己忽视。

心理方面的疾病不像生理性疾病那样有明显的外显症状，孕产妇出现抑郁症尤其是轻症时，她们表现出来的心情低落、丧失兴趣和愉快感等这些情况，很多都会被丈夫、公婆认为是“矫情”，觉得她们小题大作。旁人的不理解进一步加重孕产妇自身的低落感，陷入一种恶性循环中。

说到底，对孕产妇抑郁症的认识不足造成了这种局面。

离开精神科后，林宝宝忽而觉得心里有些沉重。

她进入妇产科工作了这些年，头几年一头扎到提高手术技术、升职这些事情上，晋升主任医师后，又开始主攻各种疑难杂症、高难度手术，每顺利完成一次高难度手术，她便会获得许多成就感，每次收到来自患者和家属的感激，她便会多一份满足感。

很多时候林宝宝会忘记了，其实妇产科有许多人许多事，是与疑难杂症或高难度的手术无关的，那些来到妇产科寻医问药的女性，她们的症状也许并没有什么特别，可却是这些一般性的症状最能够反应出这些女性面临的一般性问题，从备孕、受孕，到怀胎、分娩、育儿，这些过程每一位母亲都会经历，而每一位母亲在这些过程中总会面临许多或是普遍的或是特殊的问题，这些问题往往是再高超的手术都难以解决的，譬如徐梦醒的问题，齐馨的问题，李秀文的问题……

林宝宝想起孙家奇和廖语晴主持的育儿知识讲堂活动，她忽而想，或许这才是一个科室主任该做的事情，科室的主任不该只专注于难以解决的病症，不该只成为人们口中的“妙手神医”、“救命菩萨”，还应该洞察一般患者的所需所求。

夜晚，林宝宝抱着不安的心情与陈小虎聊了这些想法，问他：“我接管妇产科这一年来，手术成功率是上去了，名声大噪，也打出了一个‘金字招牌’，但好像没有多少生气，冷冰冰的，我以前没有在意这些事情，现在闲了些，静下心来想想，确实感到有所缺失。”

陈小虎听她这些感慨，心中有些惊讶，他想他这些日子的感觉没有错，林宝宝确实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些变化越来越明显，从生活习惯、个人情绪，如今蔓延到了事业上。

陈小虎不知道林宝宝这些变化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但目前看来，似乎并没有多少坏处。至少，她的想法变得更加成熟和稳重。

“老婆，”陈小虎抱住她，“正所谓查漏补缺，你发现不足，今后就补足这些方面好了。”

林宝宝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我在想……我是不是不太适合当科室的主任？”

“你怎么这么想？”陈小虎惊讶，“周主任既然把这个位置交到你手上，就说明她认可你的能力。你接管妇产科才一年，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完美，这并不是大问题，今后改善就好了。怎么能有一点问题，就想着逃避？你之前发现李秀文的情况后，不是也建议其他妇产医生注意孕妇的心理状况吗？这不就是科室主任的工作方向？”

林宝宝摇头：“我不是逃避，我只是突然觉得……这份工作不太适合我。”她缓了口气，语气郑重地与陈小虎继续说，“当初妇产科人才流失，产科的两个主任医师被挖去了杭州，周主任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了，不得不退。而邱……”

林宝宝提到邱爱文，心里仍有个疙瘩：“邱医生一过来就任副院长，兼不了妇产科的主任职位。算来算去，也就我能够勉强顶上，周主任选我，那是权宜之计，本来就是想着让我先顶几年，要是能从别的地方挖来个人才，顶上我这个职位就更好。”

陈小虎不同意林宝宝的说法：“哪有这种事情。你林宝宝的名号在大潮市那么响亮，谁来能压住你？”这话倒是半开玩笑半认真了。

林宝宝捏了陈小虎的脸，微恼：“我是跟你说认真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潮市没有，难道杭州没有？上海没有？国外没有？”

“我也是跟你说认真的。”陈小虎抬手抓住林宝宝捏他脸的手，这人啊，就喜欢捏他的脸，“宝宝，一个科室的主任能够做的事情，比一个仅仅医术高明的医生要多得多，科室主任可以左右科室的发展方向，你想做什么，都会自由很多。这一年来你应该有所体会，一些比较冒险的方案、一些难度高的手术，还有一些手术改良方式，因为你是主任，所以你可以拍板，如果你不是主任，有的事情就没这么容易了。”

陈小虎说的倒是有理，林宝宝如果不是妇产科的主任，换个保守的妇产科主任，那些疑难杂症未必会进入保康医院。

陈小虎见林宝宝沉默下来、纠结抑郁的模样，笑道：“宝宝，你不会也患上了孕期抑郁症吧？”

“……”林宝宝脸色一白，从陈小虎身上下来，瞪他，“胡说八道什么。”

因着被暂停职务的事情，林宝宝又耽搁了产检的事情，也就没能与陈小虎坦白怀孕的事情。林宝宝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磨叽了，最开始她向陈小虎隐瞒怀孕的事情是因为事发突然，她毫无准备，不知该如何面对。再后来，她仍旧隐瞒这件事是因为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留下这个孩子，加之事情多，一件接一件地，扰乱她的计划。

那么现在呢？现在似乎已经没有任何隐瞒的理由了，她没有从前那样忙碌，也已经下了决心留下孩子，为什么还是开不了口？

林宝宝意识到，她心里有些不安，这种不安源于她对陈小虎内心想法的未知。

陈小虎想要孩子吗？他此前与她一样，坚决不要孩子。现在呢？

林宝宝知道，如果她说她想留下孩子，陈小虎一定会支持她，陈小虎就是这样的，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他。

生育权在林宝宝这里，可她不想因为这件事与陈小虎闹分歧，更不想让陈小虎为了让她开心隐瞒真实想法。

林宝宝纠结得很。

“开玩笑道。”陈小虎又把她拉过去，“谁叫你刚才提到孕期抑郁症的事，我这不是顺水推舟么？”

没见过人这么用成语的。

林宝宝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你，我去洗澡了。”

“好。”陈小虎笑嘻嘻的，“我到床上等你。”

林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