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个科室聚餐

意料中的结果，林宝宝要求科室众人写的意见、建议以及感想，最后收上来的稿纸上没写几句话。

两位副主任医师当然是不会写什么的，她们的意见都是冲着院方的，譬如需要院方多分给她们一些医护人员分摊她们妇产科的日常压力，又譬如希望院方在麻醉师的分配上，多配合她们一些。这些都不是林宝宝能解决的问题。

当然了，她们也明白，林宝宝此举主要是针对那些小年轻的，她们这些“老医生”，就不参与了。

几位主治医师和住院医师寥寥草草写了几句，敷衍得很，没什么实质内容，最多就是要求妇产科再加配一台微波炉。

林宝宝百无聊赖地翻看那些反馈，目光最终定在几行字上：多促进科室成员生活交流，比如不定期的聚餐。

聚餐？

林宝宝想起来了，欧阳烨他们科室经常炫耀，他们每完成一台高难度手术，科室主任就会请他们吃什么大餐，每次都不重样的。林宝宝从前真是不明白，他们心胸外科的忙碌程度可不比妇产科低，还有闲情逸致吃喝玩乐，可真够浪费时间的。

陈小虎也时不时有科室聚餐，但不多，而且陈小虎总是以“回家陪老婆”的理由开溜，所以林宝宝一直觉得他不喜欢聚餐。

她盯着“聚餐”那两个字看了一会儿，给张靖打了个电话过去：“是我，林宝宝。有个事情问你，我们医院其他科室……是不是都会时不时聚餐？”

“啊？……哦，应该有的吧。”电话那头的张靖显然疑惑得很。

林宝宝又问：“我们妇产科，以前有吗？”在林宝宝的印象里，自她来到妇产科，便没有碰到过什么聚餐。

张靖安静了一会儿，回道：“林主任，我进妇产科的时间，比你晚。”意思是，有没有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

林宝宝：“……”

又听见张靖说：“大规模的聚餐是没有的，关系好的私底下聚一聚是常有的。林主任，我们以前有请过你一起聚餐的。”

林宝宝尴尬：“有……吗？”

“……有的。”张靖老实回答，“不过那一次你好像在为一台手术烦恼，直接拒绝了，还说……”张靖欲言又止。

林宝宝催促他：“还说什么？”

“说以后这么无聊的事情，别打扰你。”张靖说道。

林宝宝：“……”

这件事，她已经毫无印象了。

张靖许久没听见林宝宝回应，又开了口：“林主任，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宝宝淡淡说了句“没什么”，挂了电话。

吃吃喝喝增进友谊这种事，林宝宝不是没干过，她与钱晓鸥、徐梦醒也会时不时聚一聚，增进感情。可林宝宝觉得工作上的同事不应该这样，工作上的同事吃吃喝喝，那就是应酬。

林宝宝很反感应酬。

她仍记得学生时代，她与其他同学偶尔会陪着导师应酬。有时候，导师为了获得项目支持，奉承讨好的话要说，递过来的酒要喝。那个时候，林宝宝曾经满腹不满地问导师：“我们在学校就是做学术的，为什么要应酬？他们要不要支持我们，不是应该就项目论事吗？”

导师没解释太多，只是语重心长地与她说：“等你真正走上社会，独立承担工作，有的事情就会想明白了。”

直到林宝宝真正成为一名医生，她才渐渐明白导师的话。

只是她仍旧厌恶应酬。

林宝宝不知道与同事吃饭聚餐算不算应酬，她仔细盘算了一番，她并不期望从这些同事那里获得什么利益好处，哦不，或许是有期望的，她期望和科室同事之间的关系能近一些。

但这算不得目的不纯吧？

林宝宝想了一圈，打电话给陈小虎求助。

“聚餐？可以啊，你们科室年轻人多，肯定喜欢聚餐的。”陈小虎倒是很支持林宝宝，“你这个科室主任，好像从来没有请同事吃过饭吧？”

林宝宝说了一声“嗯”。

陈小虎又说道：“那找个机会，请他们吃个饭，需要我帮忙吗？”

“哦，暂时不用。”林宝宝挠挠头，“我再想想。你忙吧，先挂了。”

“宝宝，”陈小虎开口拦她，“聚餐可以，最好别喝酒啊。”

林宝宝说了声“知道了”，挂了电话。

她也没打算喝酒的，她平日里几乎不喝酒，酒精会影响她思考，更会乱人心性，甚至让人失去理性。她要时刻保持理性。

不过，陈小虎特地叮嘱她最好别喝酒，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

林宝宝并没有去深究这一件事，又继续去纠结聚餐的事情。

有的念头一旦生了出来，就像破土而出的小芽，顽固而执拗地生长，成为扎根在思绪里难以拔除的想法。林宝宝脑海中聚餐的念头也是这样的，她的倾向越来越清晰，最终决定付诸行动。

林宝宝结束上午的看诊后，给张靖发了一条微信：“问问大家最近什么时间有空，我们科室聚个餐。想吃什么也问一问。”

过了很久，张靖打了电话过来：“林主任？”

林宝宝：“是我。”

“你……微信没被盗号吧？”张靖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宝宝：“……”

“真的要聚餐啊？”张靖又问。

“你们不愿意就算了。”林宝宝迅速挂了电话。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与面对无法治疗的重症时产生的无力感是不一样的。医学上的无力感，极有可能通过时代的进步和医学的发展来解决。可人际相处上的无力感，进化多少年都难以找到一个最优解。

林宝宝以为她是自作多情了。

今晚妇产科有十五台剖腹产手术，两位副主任医生分台进行。林宝宝给廖语晴做副手，走出手术室的时候，眼皮都有些发麻了。

“我真是生无可恋了。”廖语晴笑道，“今天不知道撞的什么运，这么多要做手术的。”

林宝宝略带抱歉：“我这边暂停了手术，给你们增加不少压力。”

“林主任，就算你没暂停手术，我们三个平摊，数量也不小了。”廖语晴说道，想了想，问林宝宝，“林主任你一晚上接的手术记录是多少？”

林宝宝想了想，摇头：“不记得了。”

自她成为主刀医生后，剖宫产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成为她生活中最寻常的一环，她不会去计算每天吃了几两饭喝了几升水睡了多少个小时，也不会刻意去记录每天做了多少台手术。

这些数据，不是她记不得了，她只是觉得没必要记得，也没必要提起，反正医院有人专门记录，每年总结大会的时候，会有人专门整理出来。

用不着她操心。

“我记得。”廖语晴突然说，她从休息室冰箱里取出自己的餐盒，又找出林宝宝的，“这是你的吧？上面有你的名字。”

林宝宝看了一眼，确实是她的，不过不是她放的，是陈小虎放的。一直以来，林宝宝都无需为这些事操心，只要有手术，陈小虎就会为她买好吃的，放到冰箱里，让她一下手术就能热了吃。

林宝宝接过餐盒，略微惊讶地看廖语晴：“你记得我的手术记录？”

“嗯。”廖语晴点头，“十二台。”

十二台？大概是吧。

“那个时候你刚成为主刀不久，我和老秦都不看好你，觉得你太年轻了，你的年纪和阅历不足以支撑你承受产科手术的强度和复杂度。有一天，我记得，是个冬天，你进手术室之前，刚下起雪，出手术的时候，雪都积了挺厚一层了。我们大潮市的雪都下得很浅，能积起来挺不容易的。那天晚上你做了十二台手术，从天还亮着做到了天又亮了。”

廖语晴回忆着这些事，颇有感慨。

廖语晴与秦茉是妇产科的“老医生”了，年纪比林宝宝大一轮，成就却少林宝宝一阶。比起林宝宝的青云直上，廖语晴和秦茉的奋斗史更为曲折，到如今也没能考上主任医师。

正因为她们清楚其中的艰辛，所以更懂得林宝宝有多么优秀。

林宝宝诧异，没想到廖语晴会关注她的事情。

又听见廖语晴说：“林主任，其实有很多人在关注你，有人会质疑你的能力，但也会有人钦佩你的能力。”

林宝宝嘴角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心有感动，却无法表达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