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下不了决心

林宝宝下了决心去做流产。

她循着回忆去细算，她怀孕大概六周，仍处于做药物流产的最佳时期，很简单，很快速，能省去很多麻烦。

一大早，林宝宝与陈小虎出门上班，林宝宝先下了楼去启动车子。坐在车上，思绪又开始游离。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林宝宝的脸颊上，暖暖的。

她拿出手机，准备与人流室的医生约流产手术。手机屏幕刚解锁的那一刻，熟悉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妈妈……想看看妈妈……”

林宝宝心口一颤，就像一口大钟被木头重重撞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想起了以往宝宝与她交流的每一件事。这孩子像个小捣蛋鬼，总是干涉她的生活，总是给她带来许多烦恼，不许她喝咖啡，非要她吃饱早餐。她不肯听，孩子就一直闹，头疼得很。

可这个孩子也像个小天使一般，保护她免受那场车祸的伤害。

“……”林宝宝抬手，手掌贴上仍显平坦的小腹，“你想见我吗？可是我不想留下你。”

林宝宝像是在对肚子里的宝宝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知道吗？生育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也是件有风险的事情。我失去过一个孩子，不想再经历那样的痛苦。而且……我现在的生活很好，不需要一个孩子来添乱。”

她说了这话，没听见孩子的回应，不知怎的，竟害怕伤了孩子的心，赶紧补充道：“我不是嫌弃你，只是……只是我们没有缘分。你还没出生，还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人，其实这个世界也没这么好，有的人过得很辛苦，我不能保证能给你美好的生活，也不敢说，你未来能过上比较幸福的生活……”

“唉……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林宝宝自嘲地叹了口气，“你还这么小，能懂什么。”

“宝宝，我来了。”陈小虎也下了楼，钻进车里。这是两人难得的一同上班的日子，林宝宝时常扎在医院，许多日子里，陈小虎都是孤零零地上班，孤零零地下班。

“嗯，走吧。”林宝宝发动了汽车。

那个声音没再响起，直到车开到医院，那个声音都没再响起过。

可林宝宝始终没有预约流产手术。

她去找了邱爱文。

一直以来，邱爱文都是林宝宝的人生导师，林宝宝自认是邱爱文给了她生命，也给了她理想的灯塔，所以有许多事情，无论是学习上的、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的，林宝宝不轻易与旁人说，却愿意向邱爱文倾诉。

邱爱文任保康医院的副院长后，行政事务多了许多，亲自做的手术也少了。医院不少人夸赞邱主任医术高超，行政也做得好，上任副院长一职后给保康医院带来许多新气象。林宝宝听到这些议论，心里总是会涌现与有荣焉的美滋滋之感。

正巧今日邱爱文没有手术也没有坐诊，耐心听了林宝宝的倾诉，得知她怀孕了，露出和蔼关切的笑容：“这不是什么坏事，不是么？你现在年纪正好，身体健康，经济情况良好，夫妻和睦，这些都是生育的最佳条件。”

“可是……”林宝宝难得地显出脆弱无助的表情，她对邱爱文从来都是完全信任的，很少藏心事，“我和小虎早就决定了不要孩子，这个孩子是个意外，我没有迎接孩子到来的任何准备。”

邱爱文笑起来：“我们的人生很长，哪有每件事都能做万分准备才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是措手不及，之前没有准备，不代表以后不能准备，你说是吧？”

林宝宝眼皮跳了一下，她问邱爱文：“您……您是想让我留下这个孩子吗？”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邱爱文拍拍林宝宝的肩膀，“这是你的人生大事。我的建议是，你或许可以试着观望一下。”

林宝宝惊讶：“观望一下？”

“你的孕周还不长，要不，先留着孩子，等过个十天半个月的，你再看看自己的心理感受和想法是怎样的，你觉得呢？”邱爱文话里尽是关怀之意，却也不勉强林宝宝。

诚如邱爱文所说，这是属于林宝宝的“人生大事”，旁人无论是谁，都不能左右林宝宝的决定。

林宝宝今日来向邱爱文倾诉，便是因为自己下不了这个决心，如今邱爱文这么一说，她也就有了倾向，决意听邱爱文的建议：“嗯，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

邱爱文点头：“你一向是个有主张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出最适合自己的决定。小虎那边……你打算告诉他吗？”

“不了，”林宝宝摇头，“暂时先不告诉他。我想等自己想清楚了，再与小虎商量这件事。”

生育权在她，要不要这个孩子，最终做决定的也是她。

“好。那我就不与他提。”邱爱文说道，“哦，对了，有个事要你办一下。”

邱爱文低头，从抽屉里找了一个牛皮文件袋出来，那文件袋鼓鼓的，应该装了不少材料。

“郑岩和保康医院有个合作项目，有一部分需要你经手，你先拿去看看，下周我找个机会召集人开会讨论。”邱爱文把文件袋交给了林宝宝。

郑岩是邱爱文的丈夫，他如今在大学的医学院任职。林宝宝想，大概因为邱爱文这层关系，郑岩与保康医院有了合作机会。郑岩在学术圈也算小有名气，与他合作是双赢之事。

林宝宝扫了一眼文件袋上的文字，看到是与妇产科医疗器械开发有关的项目，心下了然，点头：“好。”她顿了顿，又说：“邱主任，那以后您是不是就能和郑教授常见面了？”

郑岩在杭州任职，与邱爱文两人总是聚少离多。

邱爱文笑了一下，没多少情绪：“老夫老妻了，见不见都一样。一个合作项目而已，见不见面都能讨论。”

林宝宝没接话，又听见邱爱文说：“你们科室有个叫徐梦莹的小护士吧？”

林宝宝点头：“是的。”她心里一惊，徐梦莹该不会又惹什么麻烦了吧？

“我这边有个孕妇，叫刘清，是大学教授，主攻方向和郑岩一样。前阵子她说为了感谢我，特地托人从国外带了套书回来，正好是郑岩需要的。当然了，我给了她钱，也不能占人家便宜是吧？”邱爱文继续说道，“她昨天来给我书的时候，我正好不在，她就说放在妇产科问询台了，是个叫徐梦莹的小护士收的。我一直不得空去那边拿，正好等会老郑来医院，我又有事跟院长商量。我让老郑直接去你们科室拿吧，你跟那个小护士说一声。”

原来是这么一件事。

“好，我记着了。”林宝宝说着，告别邱爱文，出了副院长办公室的门。

林宝宝穿过妇产科，找了找没见到徐梦莹，顺手把张靖抓来：“你去找一下徐梦莹，跟她说，晚点邱副院长的老公郑岩教授来科室拿书，叫她记得把刘清教授放在问询台的书给郑教授。”

张靖是徐梦莹的男朋友，找徐梦莹这种事，交给张靖去做，顺理成章。

“……”张靖忽而面露难色。

林宝宝看出来了，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我这就去找她。”张靖有些精神不济的，似乎不太情愿地转了身走了。

林宝宝皱眉，叫他去找一下徐梦莹，怎么跟要了他半条命一样。

林宝宝哪里知道，张靖和徐梦莹这会儿正闹矛盾呢，两人都甩了狠话，谁先低头那就是输了一截啊。

但既然是林宝宝亲自交代的事情，张靖那里敢怠慢，很快找到了徐梦莹，把林宝宝的话复述一遍。

果然，徐梦莹一脸嫌弃：“要是林阎王没让你来找我，你是不是就不来找我了？”

张靖：“……”他可没这么说。

徐梦莹一见张靖就来气，他不说话的样子更让她气，气得她又翻脸走了人，转去问询台找书。

那套书挺显眼的，徐梦莹把它们找出来，对值班的护士说道：“等下要是有个叫郑岩的人来问要书，就把这个给他，他是邱副院长的老公。”她正气头上，语气不是很好。

这话刚落下，便听见有低沉的男音传过来：“你们好，我想来拿一下邱爱文医生留在这里的书，我叫郑岩，是她的爱人。”

徐梦莹一怔，抬头看去，只看到一个穿着条纹衬衣、戴着黑框眼睛的男人站在面前。这个男人身材中等，衣着整齐、头发剪得干净利落，两鬓的花白并不明显，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的模样。

徐梦莹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问：“你、你是邱副院长的老公？”她心理默默地算，邱副院长的老公，说什么也有六十来岁了吧？怎么看上去这么年轻的？

郑岩点头：“对，我是的。”

“哦哦。”徐梦莹有些懊恼，她刚与小护士提了“郑岩”这个名字，而且语气不好，该不会被他听到了吧？

可真够尴尬的。

“这些……是邱医生给我的书吗？”郑岩目光扫到了那些书。

“对对。”徐梦莹赶紧露出一张笑脸，把书推到问询台上，“这些都是。哦，我找个袋子给你装。”

徐梦莹明显是怕得罪了郑岩，得罪郑岩那就是得罪邱副院长啊！她想着赶紧讨好郑岩来补救，弯腰去找有没有合适的袋子。

郑岩笑起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