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宝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小时候，那时她还只是个个子刚过母亲膝盖的小姑娘，母亲给她梳了两条麻花辫子，整整齐齐的，还别了好看的花发卡。她穿上自己喜欢的小裙子，由母亲牵着，去省人民医院看望邱爱文医生。
“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宝宝’吗？因为啊，你是你妈妈拼了命生下来的，你就是她的珍宝啊。”
“小宝宝以后想当医生啊？为什么呢？……哦，是因为邱医生啊，你想成为像他那样救死扶伤的好医生对吗？那就要好好学习啊。”
“林宝宝，你真的要读医科？女生读医科有多辛苦你知道吗？”
……
她走了好远好远，长高了，头发长了又剪短，身上的小裙子成了干练的衬衣牛仔裤，每一天，她背着书包穿梭在教室、实验室、图书馆、食堂、宿舍之间，走路带风。
走了那么久，终于披上白色大褂，走上手术台。
那是属于她的人生光辉。
“妈妈……妈妈……”
稚嫩的童音入耳，她转头去看，却始终看不清那个孩子的面容。孩子朝她渐渐走近，举着一双小手，讨要抱抱。
林宝宝内心的柔软之处被触动，她伸出手去，想抱抱那个孩子。
可下一瞬，周围的光芒褪去，所站皆崩塌，她倒在地上，身下一片血淋淋。
“林医生，血！你流了好多血！”一个惊叫声响起来，直击林宝宝的心扉。
惊慌与恐惧席卷而来，林宝宝惊呼起来，发凉的手被一只大掌握住。
“啊！”
林宝宝惊醒过来。
“宝宝！”一张大脸撞入视线里，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陈小虎。
窗外的晨光透过帘子的缝隙铺在地面上，起了一层光，也铺在陈小虎的发梢上，有浅浅的金色。
林宝宝舒了口气，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你怎么在这里？”
“你昏了一天了，我不在这里在哪里？你感觉怎么样？我去叫医生来……”
陈小虎刚转身，手臂被林宝宝拽住：“等等，你说我昏了一天？”
“嗯，医生说你劳累过度，需要休息。”陈小虎眼珠子上下左右地移动，目光顺过林宝宝的头发、额头、眉骨、鼻尖、嘴唇、脖子……
林宝宝抬手，扒开陈小虎那张脸，皱眉：“你看什么？”
“看看你有没有少根头发丝。”陈小虎一本正经地说，“刚才做噩梦了？”他抬起手，手背贴了贴林宝宝因汗水蒸发而有些发凉的额头。
林宝宝又扒开他的手：“没有。我手机呢？”
她不愿提起刚才那个梦。
更不愿向陈小虎提起。
陈小虎把手机递给林宝宝，林宝宝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掀开被子去穿鞋。
“怎么下床？”陈小虎又把她抱回床上，“你刚醒，别乱动，我找医生来看你。”
“你不是医生？我不是医生？还找什么医生。我好得很。”林宝宝推开陈小虎，迅速穿了鞋，抓起床头的外套一披，往病房外走。
她已经可以预想到，她昏睡的这一天，妇产科办公室鸡飞狗跳成什么样子了。
拉开门，林宝宝差点没撞上正准备敲门的张靖，张靖显然吓了一跳，见到林宝宝清醒，又很欢喜。
“林主任，你……”
“让开。”
张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林宝宝冷冷打断。他一抖，往旁边挪了一步又挪回来挡着林宝宝：“主任，你刚醒，先休息吃个早饭吧？我去给你买鸡蛋火腿三明治……”
“让开。”林宝宝抬起眼皮瞧了张靖一眼，干脆伸手推开他，往办公室跑去。
张靖赶紧追上去。
果不其然，妇产科办公室乱成一团了。
随处乱放的文件、堆在办公桌上的零食、交头接耳嬉笑玩耍的护士……
林宝宝的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冰霜，这帮小兔崽子，她一不在，她规定的办公室守则全被她们忘得一干二净。
原本轻松愉悦谈笑风生的护士们终于看到了她们的林主任，霎时一张张笑脸变哭脸。
“很开心啊？开心够了就收拾干净，给你们一个小时。”林宝宝冷着脸穿过人群，走了几步停下来，“今晚加班。”
她昏睡了一天，科室落下的工作进度得赶紧追起来。
众人眼瞧着林宝宝远去，哀叹一声，赶紧低头去收拾一片狼藉的办公室。
随之而来的张靖自然受到了众人的白眼，张靖一怔，摆手表示冤枉：“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打小报告。”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个狗腿子！”
“要不是你说的，林阎王怎么可能突击检查！”
“就是你，别狡辩了，快来帮忙！”
张靖：“……”
林宝宝刚回办公室不久，正挤牙膏准备在办公室简单洗漱一番，陈小虎来了。
他抢过林宝宝手里的牙膏，沉了脸：“宝宝，回家去休息。”
“我要工作。”林宝宝看着他，“有个产妇预产期就这几天，她是高龄产妇，有妊娠期高血压和糖尿病，这几天我必须随时注意她的情况。”
陈小虎道：“老婆，妇产科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还有其他医生，你劳累过度，需要休息才能调整好状态。”
“我没事，睡了一天精神好多了。你别留在这里了，快回内科去吧。”林宝宝伸过手去，“把牙膏给我。”
陈小虎无奈，拿了林宝宝的牙刷，把牙膏挤上去，递给林宝宝：“洗漱了去吃早餐，别总吃吐司。下班我等你。”
林宝宝目光含笑：“吐司挺好吃的。哦对了，我今天加班，你先回家，不用等我。”
“……”陈小虎显然有些失落，“行，要注意身体，不舒服就休息，知道吗？”
“知道了，啰嗦。”林宝宝把陈小虎推出了她的办公室。
临门一脚，陈小虎转过头来说：“你昏睡的时候，邱医生来看过你，有空记得打个电话给她报平安。”
林宝宝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快走。”
清晨的阳光越来越强烈，林宝宝站在窗户前，沐浴这晨光，暖暖的，竟有片刻的失神。
“妈妈……妈妈……”
梦里那个声音又回荡在耳畔，越来越清晰，就像是真的有一个孩子在她身边，举着一双小手叫“妈妈”，索要抱抱一般。
如果那个孩子活下来了，也会这么软软糯糯地叫她妈妈，也会要抱抱……
这些年来她亲手接生过许多孩子，也抱过许多孩子，唯独没有抱抱那个孩子的机会……
林宝宝心口发疼。
她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把清水扑到脸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时过境迁，何必再想。
弃我去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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