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者

江城的街道没有上海新区那样宽阔，更没有森罗密布的高楼大厦，但却一点儿也不妨碍它的精致。

翠绿的绿化带充满生机，借着林荫，江伦慢步走着，以驱散目下浓郁的暑气。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

有两件事两个人一直是他心里的梗结。

尹文石和柯静曼的先后出走，他一直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如果不是急于摆脱因为赔钱而被指责的状态，他也不会急于搞什么扫地机器人的开发，更不会借高利贷维持经营。

尹文石当初伸手找他要借款合同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是柯静曼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的，原本以为即使四个人一定要划分，那么自己的女朋友无论如何也会和自己站在一起，但是事实是打破了他的幻想。

其实，当初两个人的感情已经很糟了吧……

尽管是艳阳天，江伦的心态却一点儿也不阳光，虽然他尽量没往背叛这两个字上讲，而且柯静曼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背叛。

“如果不是她错了……那就是我错了……绕在弯子里面走不出来了……”

有时候，聪明人总会在某些小事里纠结着出不来，这也是姐姐一个劲儿地催促他去上海，但是迟迟没有动身的原因。

回上海，哪怕不找姚智宸，凭自己的本事找个工资不错的工作应该很轻松。

“咦？这不是江伦吗？”

身边一位路过的人像是在对同伴说，也像在自言自语。

江城人的脚步没有上海人快，这里看不到人民广场地下铁里那种来来去去看似混乱实则有序的人流。迎面走过来的两个男人像是刚从写字楼里出来的白领，只不过他们服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黑西装、白衬衫、打领带……

“你……”

江伦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明显一个错愕，然后很快就从那张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脸上认出了对方是谁。

“高志学！”

江伦很意外，没想到在自己的老家还能遇到老同学，虽然他们不是一个系的，但好歹是一届的同校大学生。

“真的是你呀，我刚才还怕认错了，你不是在上海吗？”

高志学看似无意的一句话让江伦的心暗暗地跳动了一下。

上海，自己一直在思索这个城市的名字，被别人点出来的时候却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江伦不擅长撒谎，如果他要撒谎的话几乎是一开口就被识破，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公司搞破产了，回江城有三个月了。”

高志学点点头，若有所思，却又看看身边的同事，于是挥挥手说：“我大学同学，你先忙，我聊一会儿。”

那位同事心领神会地走了，高志学一把拉住江伦的手，表情有些酸楚地说：“难兄难弟呀，要不是当初心高气傲，非得搞什么文化产业公司，我也不至于落魄到去卖房子呀。”

“卖房子？”

“对……”高志学点点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房地产销售员，月薪不多，勉强糊口。”

“房地产不是很赚钱嘛。”江伦有些疑惑。

“那是从前，咱这什么时候入的行……唉，这地方不方便聊，难得一见，咱们找个地方叙叙旧……”

说着，高志学不由分说拉着江伦的胳膊向马路对面走去。

……

……

“真没想到你也是江城人，一点口音也没有呀。”

或许是江城人地域特色，这家江边小龙虾格外的火，高志学找的聊天地也是这里。

“我不是江城人，我老婆是。”

说这话的时候，高志学的脸色有点难堪，这很当地特色，毕竟倒插门这种事也就在电视剧和小说里当个故事听听，现实生活中还是让人感觉挺丢脸的。

江伦还记得那个大学里的活动小能手，当初与机器人协会的谈判基本是由这位协会秘书长包办的，那个时候的高志学给人一种自信又强大的感觉，现在的他仿佛失去了灵魂的躯壳，虽然举止动作和说话声音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当年毕业后听了社会上一些人的忽悠，开了一有文化产业公司，结果哪有什么文化，全是赤裸裸的利益，我哪玩得过那些老油条，家里卖房子给我凑的一百万创业资金被挥霍干了之后又贷款了两百多万，结果……”高志学气闷得一扬脖，把几乎半瓶子啤酒全倒入了喉咙。

江伦与高志学的交往不多，也从来不知道他能这样喝啤酒，貌似自己的酒量也有些见涨，不过那是在当了三个月啤酒销售员之后。

小龙虾依旧是那个时候的小龙虾，只不过坐在对面的人不是沉稳自信的李英勋，也不是举重若轻的姚智宸，而是一个颓丧的，过去还算优秀的人。

“卖房子也不错嘛，听说提成挺高的。”

“是高，可是现在这房地产行情，老百姓都把钱袋子捂得跟那啥似的，月月完不成任务，有时候也就发个基本工资，资金？哼哼……”高志学说着又把瓶底那半瓶一饮而尽，然后叫服务生又开了一瓶。

“你……这么喝酒没问题吗？”江伦小心翼翼地着问。

“没事没事，大不了开除，反正到哪儿都给这点钱……”

“……”

江伦记得自己最颓丧的是最近三个月，但是必赢商贸再让他感到憋闷，工作却也是尽心尽责的，看到高志学这个样子……他的目光垂下，此时才仔细观察他的西装，这才发现与成功人士的西装有什么不同。料子应该不是羊毛棉混的，因为褶皱比较清晰，应该是聚酯纤维的，袖口还有不仔细看到也不易察觉的油渍。

“不过我创业的那会儿，你嫂子是跟我东奔西走的，要不是后来破了产……”

好吧，难怪高志学看到自己后有一种同命相怜的共情感，原来都是事业的失败者。

江伦举起酒杯，刚想放在嘴边，浓郁的啤酒味刺激着他的嗅觉，恍惚的他好像看到了曾经坐在对面的两个人。

一个是西装革履的李英勋，一个是西装革履的姚智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