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上的改变

夜晚的小山村，瘸了只腿的田园犬吃饱喝足后，打了个哈欠，将脑袋伏在前爪上昏昏欲睡。

靠近院子的那扇窗户亮着略显灰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的人影或站或蹲坐。

“咳——”

陈远掸了掸指尖的烟灰，灯光下的眼神亮得出奇，“就按我的意思来做，大家都能多赚些钱……”

“老孙，你屋里细娃儿（小孩）一年的书学费那么贵，婆娘（妻子）又在家里照顾老人，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全靠你出来做活路，要是不多赚点，万一有个啥子……”

蹲在地上的那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把头低得更加下去了。

其他几个工友不安地互相张望，他们知道这样做不好，损阴德，但是又说不出阻止的话。

毕竟陈远所说的句句是事实，一家人都靠着他们赚钱，谁不想多赚点钱。

陈远眼珠滴溜溜地转，见这些人都被说动了，一时得意，不免道：“你们放心，只要跟着我陈远混的，还没得哪个吃不上饭的。”

工友们此刻正在遭受良心和金钱的互相拉锯的折磨，各个都不知该怎么回话。

“哐当”一声，房门被人直接从外部强力撞开。

“你个砍脑壳的！”老陈头举着一把锄头冲了进来，怒火冲天，眼睛涨红，骂道：“陈远你是不是疯了？！”

他最初听说叶问青的老屋里爬了条白锦蛇出来，也没怎么多想，这么老的房子没人住，没有人气，这些野生动物自然就会来占窝。

谁知后来又听说死了的白锦蛇突然悬在了叶问青的黄麻纸造纸坊上。

老陈头便知道有人在故意搞鬼，村子里的人他都熟悉，知道最喜欢闹事的人是徐老婆子，可徐莉还在造纸坊帮忙，一个月往家里拿不少钱，哪里会舍得丢了这个“香饽饽”。

再加上徐家人在田坎上都快骂了一天，看样子也不像是贼喊捉贼。

怀疑这怀疑那，老陈头把头都快想破了，还是没敢把心思放在自家人身上，但除了他们还有谁？

他也不想把自家亲兄弟看得这样不堪，所以没敢当面说，只是想着趁夜深了过来偷听一下。

万一是他误会了，这样也免得破坏了兄弟情义。

谁曾想这事儿还真是陈远一伙人搞出来的！

老陈头双手紧握着锄头，咬牙切齿道：“远儿，你说人家哪里亏待你了嘛，你们一来就给你散烟，中午饭还给你补贴了饭钱的。你们这样做昧不昧良心？”

看着那明晃晃的锄头，陈远指尖颤抖了下，他也没想到这事儿还能被老陈头晓得。

“哥老倌，你先把锄头放到，听我给你摆（说）嘛。”陈远忙把烟头摁灭，他上前几步，准备帮着老陈头把锄头放在地上。

老陈头往半空挥舞着锄头，险些打到陈远。

见他当真生气了，陈远哪里敢再靠近，只好站在原地，“唉，这件事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撞破了他们的诡计，工友们都羞愧地不敢直视老陈头。

老陈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说哪个逼了你，别个外面的工程队都没用，就是听了我的介绍才答应你们来做活路的。你们不想着把活路做好些，反而想些阴谋诡计。”

“你是待在村里太久了，晓得不哈数了。”陈远一脸不屑，既然已经说穿了，他也懒得跟老陈头虚与委蛇，索性摊牌道：“外面工程队要是包下来这个活起码都得是十几万打底，我来的时候就打听过，说上一个工程队开的三十来万，还不是他们嫌贵很了，所以才让我们来的。”

“别人做个活路三十几万，我们才几万块钱，傻子都晓得他们捡了多大的便宜。”

“我也不坳个高价，他要是给我们开个十万块钱，我保证把房子给他修好，十万和三十几万，哪个更便宜嘛。”

老陈头被自家兄弟这副丑恶的嘴脸气得不行，“外面工程队拗高价，那是他们没得良心，他们又不是我们村子的人，我管不着，但是你是我屋里兄弟，你还愣哎（这样）做……”

心中悲愤交加，老陈头举高了锄头，对准陈远挥下。

“哥老倌！”

锄头猛地砸在了身旁的桌子上，陈远惊魂未定，脸色煞白，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这条小命要交代在这儿了。

“你莫喊我，以后我就当没得你这个兄弟！”老陈头口中喘着粗气，他并不清澈的眼睛里洒满了泪花，原本是想介绍自家兄弟来帮忙的，顺便也让其他工友挣点儿钱，可谁知道会闹出这场笑话。

老陈头这一年来，受了叶问青和蒋承奕多少恩惠，中秋节送来的那盒月饼，他一直舍不得吃光。

这叫个什么事儿……

老陈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来岁，连背影都佝偻了，拖着锄头走了出去。

见他回自己房间，陈远在后面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刚才那一锄头，又咽了口唾沫，决定让老陈头自个儿想一想。

有工友道：“陈哥，我们要不然就算了嘛……”

“你倒是好心喔。”陈远一扭头，眼神狠毒地盯着那位工友，被尼古丁熏黄的牙齿一张一合，“你是不是想出卖我们？”

工友恍惚起来，一时分不清站在眼前的是陈远，还是那条无辜的白锦蛇。

他浑身开始颤栗，一紧张竟然昏厥了过去。

即将失去意识前还看到陈远走了过来。

次日天明。

老陈头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眼泪几乎将枕套打湿透了，他实在是羞愧啊，自家怎么出了这么个东西！

穷不可耻，可耻的是利用别人的善意牟利。

他年轻时就不沾好，天天出去喝大酒，白白浪费了好手艺，大半辈子都过去了。

眼看着别人起高楼，住新宅，家家欢声笑语。

老陈头羡慕啊。

可他年纪大了，手上又没有积蓄，家里穷的没有鸡鸭养生，出去也找不到事情做，一年种些庄稼勉强养活自己。

要不是扶贫小组下来调查后，对他进行精准扶贫，给他想主意赚钱，他哪里有现在的滋润日子过。

老陈头早上起来把昨天打的猪草给砍碎了，叮叮哐哐声音很大。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猪圈里的小猪仔已经长成了大肥猪，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栏了，到时候又是一笔钱。

他可以拿这笔钱给自己添置些新衣服，再买些烟酒，多余的钱就存着做棺材本。

往年这个时候哪里敢想这些，村子里的扶贫资金给了他，他也是一口气全花了，哪里会想着靠自己再去赚钱。

不得不承认，自从扶贫小组对他进行精准扶贫后，他的思想上改变了很多。

老陈头叹了口气，对陈远的恶劣行为，更是恨入骨髓。

房间内陈远也听见了剁猪草的声音，总觉得老陈头这是在故意拿猪草撒气，哪里是在剁猪草，分明是在想剁他了。

他眼神瞟了眼还在沉睡的工友，脑中又在谋算些什么。

做大生意的人，就是要耍得起计谋，不然怎么赚得到钱，老陈头就是迂腐，所以才受了大半辈子的穷。

看看这屋里还只是薄薄地刮了层腻子粉，啥子家具都没得，床垫也硬的不行。

哪里像他屋里装修的一样，那看上去才叫一个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