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绚烂，山无遮，海无拦

美玲闻言，顿时愣了一下，旋即嘴角一撇，喜极而泣：“我愿望实现了……”

“妈，你听到了吗？我终于可以有个完整的童年了……”

龙飞和贾队长见状，顿时吃了一惊，一时间怎么也想不明白，美玲为何如此激动。

广场上的所有人，也都渐渐地向她这边聚拢了过来，一个个眼中，都是浓浓的疑惑。

在大家看来，得慢粒白血病的人全国每年都有数万人，其中百分之二十难以治愈的复发病例外，其他百分之八十基本都可以治愈，美玲这种表情，的确是有些太夸张了。

只有龙飞一脸的沉重。

他从美玲潜藏在眼底的忧郁里，读懂了很多东西。

“美玲，别哭，如果你愿意，就将心中那些不快，都说出来吧！”

“只有放下包袱，才能轻装上阵！”

龙飞拉着美玲的手，眼含热泪地说道。

“对，说出来，今天我给你当护卫！”

贾队长也微笑着朗声说道。

美玲闻言，惊讶地望着龙飞和贾队长，又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四周呜呜泱泱的人群，轻轻咬了咬嘴唇，眨巴着迷人的小眼睛，喃喃问道：“可以吗？”

“可以！”

贾队长一边招呼另外几个人将尤名堂和瘦猴押上车，一边微笑着回答道。

美玲闻言，轻轻一笑，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毅然向广场中央树着旗杆的高台上走去。

所有人见状，都彻底惊呆了！

就见她在旗杆边站定，修长的身体仿佛一杆欲冲天而起的标枪，而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光头，便是她刺破命运的枪头。

“大家好，我叫张美玲，家住永旺县大古乡旧店村，是一个慢粒白血病患者……”

“我原名其实不叫张美玲，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叫张腊梅……”

说到这里，她大口地喘着气，没有了假发的头就仿佛缩小了一圈，整个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龙飞望着张美玲白得刺眼的小脑袋，心中不由一阵刺痛，就想冲上台拉她下来，却被贾队长拦住了：“没事，我相信她！”

“今天的倾诉，是她最好的特效药，如果错过了，她一辈子都将活在心底的黑暗里！”

龙飞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张美玲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的名字，是父亲给我取的。在村里人的传统里，一般用梅给孩子起名字，都是冬梅、寒梅，从来没有人用过腊梅。因为，他们说腊梅是投机小人，就像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的我一样……”

“我是老三，前面还有两个姐姐，但没有弟弟。”

“旧店村有个规矩，如果女人生不出儿子，就是下贱货。所以父母本来盼着我生出来是个男孩，但结果却事与愿违。母亲央求父亲再生一个，但家里的生育指标本就已经超标，再生就要被罚款，家里根本就承担不起，于是就没有生成。”

“从我出生那一刻起，就不受人待见。父亲骂我是下贱胚子，村里人暗地里都叫我张断根。只有母亲一直保护我，爱着我。还因为偷偷地给我买饼干吃，挨过父亲的鞭子，全身都被打烂了。”

“随着我渐渐长大，上了小学，父母的争吵就越来越多。村里人也都骂母亲是个不会下蛋的鸡。在一个月亮很亮的夜晚，母亲将她仅有的一件红棉衣留给了我，然后悄悄地走出家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以后，父亲就开始天天酗酒，一喝醉就打我，直打到皮开肉绽才罢手。”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光席子上，疼得无法忍受时，我就光着脚丫，一个人跑到院子里，就着月光在地上画一个妈妈，然后蜷缩着躺在她肚子里。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受到一丝的温暖……”

“因为常常挨打，又天天跑到院子里躺在妈妈肚子里睡觉，我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从面黄肌瘦到瘦骨如柴……”

“后来，多亏了敬轩哥哥，因为有了他的关爱，我才重新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他是邻村首富李成武的儿子，因为是独生子，家里对他关怀备至，还常常给他许多的零花钱……”

“在我初三考到县三中后，家里死活都不让我上学了，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有早早嫁人，给家里赚点彩礼，才是正事。”

“当时我十六岁，在村里已经算是大姑娘了……”

“我辍学一周后，敬轩哥哥带着他爸来到我家，说可以供我读书，长大了他娶我，彩礼按照村里的规矩给，一分都不会少，问父亲同不同意……”

“我当时就哭了，央求父亲答应，说我愿意做李家的媳妇，只求父亲可以让我去读书……”

“在我的哀求和敬轩爸爸的劝说下，父亲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但说必须要立个字据，怕他们到时候不给钱。”

“就这样，我终于如愿以偿地上了三中和敬轩哥哥一起学习，然后两人都考了同一所大学……”

“当时我就在想，我虽然童年是不幸的，但我的青春期是幸运的。因为，有敬轩哥哥……”

“所以还没等毕业，我们就偷偷地住到了一起……”

“大三的时候，学校组织体检，我俩手拉着手兴冲冲地去了医院，本想只是一次普通的体检，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医生告诉我，我居然得了白血病……”

“顿时我感觉天都塌了，而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看到过敬轩哥哥脸上的笑容……”

“但我一直没有放弃，在我心里，只要有敬轩哥哥陪着我，再大的挫折，我都可以面对，他就像我生命里的一道光，照亮了我的整个人生……”

“但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趁我上自习的间隙，带着别的女生去了我们在校外租住的公寓……”

“当我将他俩堵在家门口时，他搂着那个烟熏妆，爆炸头的女同学，并没有给我解释什么，而是冷冷的说，你太丑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走吧……”

“我问他既然嫌我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说，没上大学前，看我还挺漂亮的，也就想着找找乐子，反正家里也不缺钱……”

“但到了大学后，接触的美女越来越多，就渐渐对我没有了兴趣……”

“尤其是我得了白血病，头发一天天掉光，最后连眉毛都没有了，他就更看着恶心了……”

“从那以后，我就搬出了我们的家，回到了女生宿舍，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带爆炸头的假发，画黑眼圈……”

“我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改变，让他能够回心转意。但在我毕业时，室友却告诉我，他已经跟着一个南方开皮具厂的老女人，去厂里当车间主任了……”

“那天，我哭了很久，感觉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

“毕业后回到家，本想着找一份工作，一边上班赚钱一边治病，没想到刚回到村里没几天，父亲就逼着我去他家要彩礼，说我死也要死在李家门上，有白纸黑字作证，如果他们赖账，就上法院告他们……”

“无奈之下，我就学着当年的母亲，大半夜地跑了出来……”

“我先是去县里的一家幼儿园当了幼师，但好景不长，父亲打听到了我的工作地点，找到了幼儿园，还当着孩子们的面骂我是赔钱货，让我跟他回去要彩礼，不然他就赖到幼儿园不走了……”

“学校知道了我得白血病的事，于是也将我扫地出门，直接开除了我……”

“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睁眼，非要将这人世间的苦难，都落到我一个人头上呢？”

美玲说到这里，眼泪已经如断了线的珠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滴落而下。

她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始倾诉。

“于是我就下定决心，在我临死之前，必须要办一个儿童美术班，在教给孩子们美术的同时，也装点自己的心，让心中的阴霾，在五彩缤纷的图画，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中，彻底烟消云散，还自己一个完整的童年……”

“今天，我的愿望实现了……”

美玲说到这里，已经是泪如雨下。

积攒了二十几年的泪水，就仿佛是决了堤的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就仿佛下了一场大暴雨。

她竭力地控制着情绪，开始手忙脚乱地擦眼泪，足足过了十几分钟，情绪才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广场上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就连那些商铺门口原本放着震耳欲聋音乐揽客的音响，也都彻底的鸦雀无声了。

“师父，谢谢你，帮我度过人生的寒冬！”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我要好好的活，你也一样！”

突然，美玲一仰头，遥遥望着同样眼含热泪的龙飞，大声地喊道。

“美玲，你给我听好了，你是英雄，自己的英雄！”

“我为有你这样的徒弟而骄傲！”

“那些认为腊梅不如寒梅志气高的，都是脑残。据我所知，腊梅的花语是刚强、独立、高洁、坚毅和无私奉献，更有迎春盛放之寓意，就像现在的你！”

龙飞闻言，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狠狠地抹了一把泪水，大踏步地从人群中走出，望着如标枪般立于红旗之下的张美玲，大声地喊道。

张美玲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开心地笑了。

她猛地张开双臂，仰起头，拼尽全身力气，仰天大喊道：“张腊梅，你听到了吗？你不丑，你是英雄，自己的英雄……”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响亮，就仿佛一道穿透黑暗的霹雳电闪，越过人头攒动的人群，越过广场，越过大街，直接飘到了太阳上……

龙飞望着她挺拔的身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光头，也跟着大声喊道：“张腊梅，祝贺你，让那些黑暗和痛苦，都见鬼去吧，你是我们所有人心中的英雄，加油！”

一边喊着，一边眼含热泪，由衷地为她鼓起掌来。

“姑娘，加油！”

“加油！”

“加油！”

“……”

一时间，整个东方红广场，都彻底沸腾了！

无论是满头白发的老大爷，还是青春洋溢的女学生，亦或者背着行囊的建筑工人，骑着电动车的快递员，广场的保安，以及将罪犯压上车，准备发动车子的民警，都喊着加油，为她由衷地鼓起掌来。

匆匆赶来的高亚和李妍，带着妞妞，站在浩瀚的人海里，泪流满面，也不由得为她鼓掌，向她祝贺。

妞妞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站在广场中央，仿佛展翅欲飞的雄鹰般的张美玲，轻声说道：“妈妈，你看，那个姑姑好帅哟！”

“妞妞乖，如果有一天，妈妈也和那个姑姑一样，在你眼里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帅呀？”

李妍一把抱起妞妞，在她的小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泪水涟涟地问道。

“嗯，妈妈更帅，妈妈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人……哦不…女人！”

妞妞甜甜地笑着说道。

“帅从来不分性别，只要是能够孤身走过黑暗，走过绝望，堵住命运枪口的，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人！”

“都是自己的英雄！”

“心若绚烂，则山无遮，海无拦……”

“就和龙飞笔下的燃梅一样……”

高亚泪眼婆娑地望着神采飞扬，挺拔自信的美玲，一边鼓掌，一边不由地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