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的孩子

那一夜，母亲一个劲地说着我的娃受苦了，并含泪给龙飞做了好几个他爱吃的菜。父亲龙耀祖也破天荒地夸赞了龙飞，说这小子有他年轻时的样子，隔壁村的几个十八岁后生，还没到巷道口，就哭着回家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坐在炕头那张油漆斑驳的炕桌四周，一边吃饭一边拉呱，就仿佛龙飞小时候得了奖状后回到家了一般。

只有弟弟龙云，斜靠在龙飞身侧，心事重重。

他的目光，不时地落在龙飞很不自然陪着笑的脸上，欲言又止。

那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妈妈还深情地讲起了小时候带龙飞一起去田里割麦的情景。

说那时候的龙飞，才刚刚八岁，还没有镰刀高。正在学着扎麦捆的他，见她突然身体不适，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呕吐起来，便急忙跑到她面前，接过她手里的镰刀说：“妈，你在一边歇着，我来割……”。

说着，拿起镰刀就卖力地割了起来，由于手法不太熟练，而导致割过去的麦子行，都是歪歪扭扭的，就仿佛是一条蜿蜒的小溪。

她看着虎头虎脑割麦的龙飞，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父亲龙耀祖接过话茬说，你别看这小子平时很懂事，调皮起来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

有一年邻村老刘头家的杏子熟了，龙飞便带着村里的孩子们放学去偷杏子。他先是自己一个人窜到了树梢，抱着树枝死命地摇。树上黄里透红的大结杏就像是下雨一般，哗哗地往下掉，使得村里孩子们的书包都装得鼓鼓的。

突然下面王山家的二小子喊：“刘老汉来了！”

顿时，孩子们也顾不上龙飞，一个个背起书包，一哄而散。

龙飞顿时慌了，哧溜一下从树上窜下来，拉起同伴的手，就拼了命地往回跑。

不过让他很恼火的是，他越跑身后的伙伴越慢。

他实在跑不动了，便找了个田埂一屁股坐了下来，准备好好地训一顿身后的小伙伴。

不过，当他一回头，顿时吓的差点一个跟头栽倒。

就见刘老汉黑着脸，手里提着一根长长的鞭子，望着气喘吁吁的龙飞，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你小子…偷了杏子还不算，连老头都不放过？”

龙耀祖说到这里，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

他黑黄的脸上，也不由的泛起一抹光彩，从兜里掏出一支凤湖牌香烟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

龙飞则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不时地抬头傻笑一下，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在碟子里扒拉。

母亲一边笑龙耀祖没正形，拿孩子打趣，一边又如陀螺一般的忙上了。

弟弟斜靠在龙飞身后，已经悄悄地流起了眼泪。

夜深了，龙耀祖给矿长打了电话，说明天一早龙飞就不去了，自己一个人去。

说完，便招呼大家早点休息，又叮嘱龙飞明早一定用刚赚的工资买点点心，去张喜顺家走一趟，去看看春燕的牙怎么样了，免的村里人说闲话。

龙飞没有吱声，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晚上，龙飞躺在炕上，等弟弟彻底睡着了，才拿出白天挖煤赚的钱细细地数了一遍，又装回了贴身的衬衣兜里。

他悄悄地起身，将纸箱里的课本和壁画教程等，都一股脑的放入自己的书包里。又从立柜里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用塑料袋包好，一并放入了书包。这才和衣上炕，趴在被窝里写起信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龙飞就悄悄地起了床。

他回头望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弟弟，将信封轻轻地放在弟弟的枕头边，然后一咬牙，擦了一把夺眶而出的泪水，便大踏步地出了门。

整个的龙沟村静悄悄的，人们都还在梦乡里和周公下棋，偶尔从隔壁的庄院里传出几声婴孩的哭泣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激烈的犬吠。

龙飞走出村口，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静谧的龙沟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撅着的嘴唇微微颤抖，泪水不由地模糊了双眼。

别了，生我养我的地方！

我深深地爱着你，爱着这里的一切，甚至每个梦里，都是这里的一草一木。

但现在，我必须要走了……

离家的我，真的好难受，但我又不得不离开……

离开了家，就再也不会有风雨的庇护所，而只有自己孑然一身，穿过荆棘，踏过一道道野草丛生的路，一点点地向前走……

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就是自己的家了……

当龙飞站在宽阔的301国道旁时，望着不时呼啸而过的卡车和大巴，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从小一直生活在龙沟村，走的最远的地方，只有几十公里外的洪浪县城。

除此之外，还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一时间，他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隐隐地有些后怕。

曾经看过的电视里法制栏目播放的拐卖人口案，不由的在他脑海里显现，使得他精神顿时紧张到了极限。

自己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出门，不会走丢了吧？

就在这时，远远的，就见好几辆摩托车，呼啸着向车站驶来。

隐隐的，龙飞看到父亲龙耀祖一脸怒气，后座上的弟弟慌乱的挥舞着手。

龙飞脑子里嗡的一声，再也顾不上许多，随手一招，拦下一辆刚刚从西边驶来的双层大巴车，便急匆匆的跳了上去。

车子瞬间发动，嗡鸣着向远处驶去。

从车子的后视镜里，他遥遥地看到父亲和几个村民，骑着摩托车一直在车后追赶着，一个个满脸的慌乱。

但随着大巴车车速的渐渐加快，终于，父亲和乡亲们的身影，渐渐的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直至完全的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售票员是一个身着鹅黄色迷你裙，梳着大波浪的漂亮姑娘，一笑起来两只眼睛直接眯成了一条缝，显得和蔼可亲。

她见龙飞一脸的痴呆，站在过道里手足无措，以为他是去城里上学的大学生，便殷勤地找了个空位让他坐下，然后才操着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问道：“这位同学，你去哪儿呢？”

“我……”

龙飞将书包抱在怀里，抬头望了一眼售票员，一时语塞。

半晌，他才下意识地问道：“小姐，你们这是去哪儿呀？”

售票员顿时笑的花枝乱颤：“你坐车的人，问我去哪儿？”

“还叫我小姐，这个词可不兴乱叫哟，一定记住了，不然容易吃亏！”

车上的乘客们闻言，一个个也都被逗的哈哈大笑起来。

“到终点吧！”

龙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顿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忙说道。

“兴庆府八十二块，掏钱！.”

售票员闻言，这才不笑了，刺啦一声扯了张票给他，然后随口说道。

“兴庆府？”

“这是跨省班车？”

龙飞闻言，心中不由一惊，差点跳起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坐上了去往邻省省会城市的长途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