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尽孝

第二天，龙飞起了个大早。

他先是将装课本和壁画教程的纸箱，放到了妈妈陪嫁的大立柜底部藏了起来。然后又翻出了父亲穿过的粗木衣裤，以及矿帽和矿灯，穿戴了起来。吃了几个馒头，喝了一海碗妈妈特意为他做的油面茶，就骑着摩托车，带着父亲踏上了去往煤矿的路。

虽然母亲王桂兰和弟弟龙云使劲阻拦，但龙飞却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就仿佛那别人避之不及的煤矿，是他的神往之地一般。

龙耀祖倒是没有阻拦，看来对于龙飞可以死心塌地的参加劳动，他是打心眼里高兴。

一路上，龙飞将摩托车骑的飞快，使得龙耀祖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脊梁，让他好好看路，骑慢一些。

煤矿前的场院里，已经密密麻麻地坐满了身着工作服的矿工。

他们都是段家湾煤矿四周三十里以内村里的农民，其中有十几人都是来自龙沟村，见到龙飞和龙耀祖到来，一个个都笑着打招呼。

“耀祖，听说昨天儿媳妇去你家吃饭，牙都磕掉了，你这是给吃的什么山珍海味啊？”

“就是啊，听说张喜顺一大早就去村部找老胡告状去了，说要让你赔钱，还是春燕给死拉活拽弄回家去的，你说你这事办的……”

“春燕可是个好娃娃，龙飞能摊上这么个媳妇，你们龙家算是烧高香了……”

“……”

龙耀祖被众人说得脸色通红，但还是笑着和众人打招呼。

龙飞找了个角落蹲了下来，两眼呆呆地望着登记名字的矿长李武，一声不吭。

这种小型的煤矿，没有那么多手续，只要你四肢健全，身体没大毛病，有熟人引荐，就可以上班。根据当天的出煤量按照人头平均结算工资，一天一结算。

唯一的硬性要求就是，下井前一律不准带火！

矿长登记完名字，又简单的交代了一下井下的注意事项后，便有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在众人的身上挨个地摸了一遍，这才作罢。

随着井口旁的电铃发出清脆的声音，龙飞跟在父亲身后，和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从十几米宽的矿口沿着斜坡一步步地向井下走去。

明媚的阳光，一下子消失了，龙飞的心也不由的揪了起来……

对于龙飞来说，这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他从来都没有踏足过的世界，也是他想要了解的世界。

在他离家之前，他必须要来这里走上一趟。

一是为了车费，二是为了尽一份孝心，以证明他龙飞，并不是大家口中的不孝子，也让父亲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不那么的记恨。

刚开始还只是用红砖铺就的台阶路，渐渐地连台阶也没有了，只有被踩得坑坑洼洼的斜坡，一直的延伸到无边的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难以想象的景象，立刻展现在了龙飞的眼前。

就见正前方灯火通明，管道交错，线路密布，绞车正在嗡鸣着往地面上运煤。一个个头戴矿帽，黑得只能看到两个眼窝和洁白牙齿的农家汉子，都在那里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各种的声响和回音，乱哄哄地搅拌在一起，让龙飞刚刚平稳了一些的心，再次地悬了起来。

现在他才终于明白，父亲的脾气，为什么会那么暴躁了！

这种暗无天日的工作，他已经足足的做了二十多年，而龙飞这才刚刚下井不到几分钟，就有点想要退缩了。

怪不得那些神话书里，只要天神犯了错，玉帝都要将他们打下凡间。看来，这真正的十八层地狱，不是在别处，就在人间啊！

班长尤三和上一班做了简单的交接，便开始分配人进入各自的大巷道。

龙飞紧紧地跟在父亲身后，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一刻也不敢松懈。

这里刚刚放完一茬炮，顶梁上破碎的石头哗哗地往下掉，木头柱子被大地压的支支嘎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使得龙飞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光是这场面，就让人不寒而栗！

每当要填炸药炸煤，所有人都蹲在不远处拿着大铁锹等着下煤，而龙飞却提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铁锹，急忙就往巷道外跑，弄得龙耀祖好不尴尬，接连地踢了他好几回。

每到这时，其他人也都乐了。

他们一边看着龙耀祖训儿子，一边哈哈大笑着往小推车上装煤，就仿佛对他们来说，龙飞不但没有拖后腿，而是给他们带来了欢乐一般。

龙飞也终于明白，在这里，没有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帮助，是根本无法生存的。

而淘煤人的友爱精神，也正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终于熬到了上井，龙飞已经是满头大汗，原本白净的脸也变成了戏里的包公。

这九个小时的井下作业，就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过，当他从场院一侧的会计房里，领到了一百二十块钱后，也是不由的笑了。

“娃娃，感受怎么样？这就是井下的生活，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啊……”

回家的路上，龙耀祖骑着摩托车，一边缓慢的走着，一边语重心长的说道。

“爸，你辛苦了……”

“我以后一定好好的赚钱，再也不让家里受穷了，我向你保证！”

龙飞在后座上，身躯微微颤抖的说道。

“唉，你这么小就让你下煤矿，爸心里也不好受啊。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去了，你就好好的照顾家里，等你结了婚，就好好地和春燕一起，做个棺材匠。那样，我们家的日子，慢慢也就好过了……”

“毕竟，你画的那么好，如果不利用起来，就太可惜了……”

龙耀祖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说道。

龙飞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从身后抱住了父亲，眼泪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

爸，不要怪我，这是我第一次陪你下井，也是最后一次了。

为了我的梦想，为了这个家，也为了咱们龙沟村，我必须要走了……

从此山高水长，您和妈多多保重身体，儿子我再也不能给您二老尽孝了……

龙飞在心里暗暗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