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难（1）

八月下旬的南方多雨水，刚下过一场雷阵雨，沥青马路吸收了一整个夏天的热气，一股脑儿的全反了上来，混杂着稍有些清爽的雨后凉风，扑面而来。不一会，闷热依旧。

沈玥迎着一股热风，快跑几步，提着装满爸妈关爱的行李箱，走进了市政府办公大厅，一阵过堂风迎面而来，顿感凉爽。

按照“支教座谈会，请上三楼”指示牌上了楼，由于拖着沉重的行李，汗浸透了衣衫，腾出手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又按照指示继续往里走，经过小型会议室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阵争吵声。

“当初明明您都答应我了，怎么现在又要反悔？让我怎么去跟麻窝村的乡亲们交代？”

透过会议室门上的小窗可以看到说话是一个年轻小伙子，高高大大的身材，倒是挺像篮球运动员的。

面对着门坐着另一个男人，此人额前黑白掺杂的头发高高梳起，一身白色衬衣、黑西裤打扮，看起来像是领导的样子，紧皱眉头，缄口不言。

“麻窝村？这不是我正要去的地方吗。”沈玥心想道。

“同志，你也是来参加支教座谈会的吗？”打算继续偷听的沈玥却被同来参加会议的老师打断，二人就一起去了报告厅。

会议还没开始，沈玥坐着发呆，想起在两个月前，自己也经历一场争吵不休的“战役”，思绪翩跹，回到了两个月前……

“我是一定要去的，谁也不用来劝我。”

“在哪教书不是教呀，干嘛要跑那么远的山里去呢？还有好好的保研机会也放弃了，看看你能耐的。”

“研究生以后还可以读，但那里更需要我！”

“需要你？你算老几啊，需要你，这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了，你不去照样会有别人去。”

卧室客厅，战火弥漫，硝烟四起，一不小心还会躺枪，这不……说来就来。

“你闺女这倔驴脾气真是随了你，当年你也是，说走就走，义无反顾选择去支教，留下我一个人，挺着个大肚子上班操持着这个家，就连大过年都是赶在三十儿下午才回家，说是为了给要参加高考的学生补那几节课，有没有人考虑过我的感受。”

“子弹”一发接着一发，朝着卧室客厅飞过来，伤亡惨重。这里的受伤指的是心灵跟耳朵，备受煎熬。

“我好不容易养大的闺女，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还要再步她爸爸的后尘，这日子还有法过吗？”说完沈妈就是一顿痛哭流涕。

“闺女这才刚回来，更何况还是大学毕业这么重要的时刻，你这是何必呢？”沈爸试探着劝道。

接着递给沈妈纸巾，见妻子不接，就又亲手给擦了泪。沈爸虽也受不了妻子的脾气，但也是真心心疼她那几年的牺牲与付出。

沈爸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二十二年前，那时沈妈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强忍不舍之情，为即将深入大山支教的丈夫，张罗了一切，而她自己白天上班，晚上回家还要学习考试、收拾家务，女儿出生的时候，丈夫都没能赶上回来看一眼，两岁的沈玥也是第一次见到爸爸……

当初沈妈是委曲求全，而现在，她也不是为了自己，因为妈妈都是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想委屈自己的女儿。

“毕业？还不如不毕业，一毕业这马上就要跑深山老林里当老师了，一个女孩子多危险啊，在学校里起码有老师同学，我也放心。”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人生，我们早该放手了。”沈爸诺诺地说道。

“你这都快五十了，玥玥奶奶都还没放手呢，更何况她了！”

“我就知道你们俩串通一气，哎不对，你去过山里支教，知道那里的艰难，怎么还让我们闺女去受苦呢，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了？”

战场撤出卧室，沈妈的机关枪对着沈爸一通发射。

就在沈爸快要招架不住之际，医院领导的电话救了场，身为护士长的沈妈被临时召回了医院。

“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们俩。”沈妈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赶去了单位。

沈爸喊出沈玥，到外面烧烤店庆祝她终于毕业，点了各式烤串，又要了两瓶啤酒，这是沈玥第一次跟爸爸喝酒，也是第一次见爸爸喝酒。

沈玥抿了一口白色的酒沫，说：“爸，你别劝我了，你跟我妈一唱一和的，别以为我傻，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当年你去支教的困难嘛，这些我都明白，可我既然决定了就要去做，这也是你从小对我的教育。”

沈爸笑着说道：“女儿，爸爸为你感到骄傲，现在的年轻人，都向往热闹繁华的都市生活，可是很少有人愿意远离这里的喧嚣，选择到大山里静静心。”

沈爸见女儿不说话，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知道嘛，山的那边，也有很多小朋友想要走出来，可是他们没有领路人，老师来了不过两年就又走了，来来去去不知道要换多少老师，甚至一个老师教好多科，每到收庄稼的时候这课堂上都能少一大半的学生，其实……他们很需要你。”

沈爸笑着回忆了曾经，却很严肃庄重地说了最后一句，似是在托付。

看着眼前的沈玥，也已长大，她很开朗，也很爱笑，一笑还有两个酒窝，不知不觉中，曾经的小女孩也已经出落成了漂亮的大姑娘了。

沈玥愣住了，她以为爸爸会劝自己留下，没有想到沈爸反而如此支持自己，举起酒连敬三杯，感谢爸爸的支持。最后父女俩决定共同“解决”掉妈妈。

沈妈晚上回家的时候父女俩已经进入了梦乡，刚处理了一场车祸的伤员，筋疲力尽地洗洗便也睡了。

七月中旬的北方，气温逐渐攀升，路边的树也热得没了精神，耷拉着脑袋，沈妈不是在上班，就是在陪女儿逛各大商场的路上，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就是想要用现在年轻人喜欢的生活方式留下女儿，买衣服、喝奶茶、吃网红餐厅，到网红景点打卡拍照，沈玥除了不愿意听妈妈唠叨，还是很乐意陪沈妈到处吃喝玩乐的。

时间飞快，白驹过隙，北方的夏天已进入尾声，眼看就要到出发的日子了，沈妈见沈玥还未动摇，心生一计，召集了七大姑八大姨，家里所有亲戚搞了一场饯行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