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甘

问完之后，张琛言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好像还没有郑重的自我介绍过。

在Matilda的时候，他们没有被分到同一间房屋，本来就不是很熟悉，再到了后来，其实每个人都知道，周围的人不一定能留下来，不一定会跟自己产生交集，所以大家都默契地不去询问，不去浪费感情。

可眼下，点头之交变成了室友，张琛言觉得自己有必要认识一下这位兄弟了。虽然他们不会长久地出现在彼此的未来，但注定了要有一小段路同行。

“你好，我叫张琛言，我来自未来。”张琛言伸出手，友好地自我介绍道。

后半句话是他想说的，但他本以为自己根本说不出口，樊笼不会允许他这么讲，会对他进行干扰，可让张琛言意外的是，他不仅讲出来了，而且字句清楚，只要对面这个人不聋不傻，就一定能听到懂。

谁知道，对方听完并没有给出任何意外的反应，反而是虚握了一下张琛言的手，无精打采道：“你好，我叫阿尔弗雷多，我来自Matilda，很有可能不久之后还要回到那里。”

看着对方这副模样，张琛言顿时明白过来。这位兄弟虽然不聋不傻，但是大概率已经快被摧残疯了，他根本不在意自己，他在意的只是明天还能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张琛言试图开导他，然后尝试传递一些其他的信息：“阿尔弗雷多，这个名字很好听，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含义是精灵的劝解者？很梦幻，很美好。”

显然，恭维这一招并没有用。

“你看，你叫阿尔弗雷多，他叫阿迪亚，你们也算是一个姓，都姓阿，这是一种很神奇的缘分不是吗？”张琛言自创了一个冷笑话试图缓解气氛。然后，接下里的情况就是气氛变得更加尴尬了。

对方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望着张琛言，语气倒是难得有了几分惊讶：“真不敢相信你是白天画图的那个人，那个时候我觉得你很聪明。”

“哇喔，你骂人可真婉转。”张琛言笑着说道。碰了一鼻子灰的他选择去洗衣服，或许阿尔弗雷多现在需要的是独处，自己还是让这哥们冷静一下吧。

张琛言走到门口，十分嫌弃地用几根手指捏着衣服回到盥洗室，然后认真地用洗涤剂清洗着自己那套看起来就不怎么贵重但却十分抗造的衣服，冰冷的水刺得张琛言的手生疼，不过看着衣服恢复本来的颜色，以及那难闻的气味逐渐消失，张琛言的心情还是舒畅了一点。

是的，这里是干净的。

张琛言觉得樊笼让自己来做见证者是个明智的选择，至少他没有很严重的洁癖，不然可能被扔到Matilda的第一天就会因为心理无法承受而崩溃致死。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房间里有专门烘干衣服的东西，这玩意儿张琛言当然用过，而且他用的还是技术更加成熟后的迭代版本，虽然眼前的这一版本的功能比较单一，但操作也很简单，张琛言终于不用出去打扰那个沉思者了。

是的，在张琛言洗衣服的漫漫时光里，外面的阿尔弗雷多一直在沉思，就连姿势都没有变过。张琛言进盥洗室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把衣服和自己都清洁干净之后，张琛言那被剔成板寸的头发也终于干了，张琛言打量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惊奇地发现这次樊笼给他找的化身竟然就是他自己的某一套化身，只是这套化身的年代比较久远，自己不经常使用，过去看着时髦，现在看来复古。

在此之前，张琛言一直以为樊笼会给他一个别人的身份，真正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人的身份，可是现在……

自己不是见证者吗？这样贸然出现，难道樊笼真的不担心会影响什么？

张琛言觉得很古怪，但一时之间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古怪，同时心中还隐隐有些不安。

直到躺在床上，张琛言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也希望遇见罗德里戈先生那样的人。”沉默许久的阿尔弗雷多突然开口说道。

“那可不行，你们都不是一个姓。”张琛言随口说道。

“你们也不是一个姓，你们就连肤色都不一样呢。”阿尔弗雷多反驳道。

张琛言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首先，现在人类本身就是一个大的集体，要融合！所以，国家、肤色、语言根本不是问题。其次，你的逻辑有漏洞，是因为你跟阿迪亚大人都姓阿，所以优先匹配了你们两个，剩下的我和罗德里戈先生自动组队，明白了吗？”

或许是因为深夜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终于安定下来，张琛言比前几天要放松太多了，胡说八道起来也分外自如。

“你的逻辑是自成一派的逻辑学吧。”阿尔弗雷多忍不住吐槽道，“没有一句正经的，偏偏运气特别好。”

听到阿尔弗雷多这么说，张琛言也不生气，他撑着脑袋望向对方：“你为什么喜欢罗德里戈先生。”

“像他那样温柔又纯粹的人，有人会不喜欢吗？”阿尔弗雷多细数着罗德里戈的优点，“有教养，懂得尊重人，宽容有礼……我一直都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学者，但我那个时候却没有一个特别具体的概念，究竟什么叫优秀？今天看到罗德里戈先生的瞬间，我就被他身上的那种气质吸引了。你或许不懂，你也或许感觉不到，但就是一种玄而又玄的吸引力。”

张琛言摇摇头：“我感觉得到，只是有可能感受得没你深。”

阿尔弗雷多长叹一声：“所以，我羡慕你。”

“你随便羡慕吧。”张琛言表现得很大方，“反正也不能换，况且我也不会跟你换。那个阿迪亚大人，一看就不是很好伺候。”

阿尔弗雷多的眼神充满了怨恨：“你应该已经听玛格丽小姐说了吧？被投诉三次就要把我们送回Matilda。”

张琛言点了点头，又非常不要点地接了一句：“不是我们，是你。罗德里戈先生不会那么对我的，我们今天相谈甚欢。”

“你一直这么说话吗？没有人跟你动手过吗？”阿尔弗雷多有些疑惑。

张琛言思考了一下，认真地回复道：“我以前从来不这么说话，反倒是我的搭档经常这么说话。她很强，一般没什么人打得过，包括我。”

“你不像她那么强，所以你最好改一改自己的说话方式。”阿尔弗雷多劝诫道。

“好的，你继续。”张琛言从善如流。

阿尔弗雷多叹了口气：“我今天已经用掉一次机会了。”

张琛言有些惊讶，因为今天那次见面本身就相当于是面试，如果他没有记错，当时阿迪亚大人似乎对阿尔弗雷多是比较满意的，怎么现在就投诉他了？这才是第一天。

准确的说，只是过了半天而已。

“因为我没有记住他的写作习惯，他是用左手写字的，我钢笔摆放的位置不对。”阿尔弗雷多现在说出来还觉得不敢置信。

张琛言甚至第一遍都没理解：“他是用左手写字的，你们只接触了半天的时间，你没注意到这一点，所以把笔摆放到了他右手边，他为此投诉了你，再投诉两次，你就要回到Matilda，迎接‘新生’，是这个意思吗？”

阿尔弗雷多摇了摇头：“不完全是，因为我在摆放笔的时候，甚至还没来得及见他写字。也就是说，我们刚接触了不到十分钟，我甚至连知道他是左撇子的机会都没有！玛格丽小姐估计也没见过，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回来把笔记翻烂了，也没找到相关信息。”

张琛言沉默了，他想过那个阿迪亚大人不好伺候，但万万没想过这人居然这么不好伺候！

“你没有解释吗？”张琛言有些好奇，“如果是你看到了，你没注意，其实我还可以理解，但现在这样……”

“我当然解释了，可他跟我说，他最讨厌找理由的人！”阿尔弗雷多说这话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

这下张琛言也不笑了，他完全能理解阿尔弗雷多的委屈和无助。像阿迪亚这样的人，即便再谨慎，恐怕都没有办法伺候好，毕竟他们只有三次机会，磨合的成本高得可怕。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想回Matilda。”阿尔弗雷多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知道我们住的地方很好，我可以感受到这里跟Matilda相比环境上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不知道明天阿迪亚大人又会哪里不高兴，我甚至不知道明天晚上我还能不能见到你，还能不能住在这里。”

“可我们总要面对的不是吗？”张琛言叹了口气。

阿尔弗雷多擦了擦眼泪：“是啊，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我们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当然，你还是比我更幸运一点。”

对此，张琛言自然愿意承认，毕竟能够遇见罗德里戈的确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睡觉前，阿尔弗雷多又跟张琛言说了一下有关于保守派和开拓派两方争执的事情。对此张琛言并没有太过上心，一方面是因为他这些年听两边吵架的事情都已经听到耳朵快磨出茧子了，如果现在能吵出个所以然来，那到自己那个时代也不至于还是分庭抗礼的局面，还有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现在的地位和身份都太低了，他们表面上是个助手，实际上跟佣人差不多，这样身份和地位有什么资格谈论这些东西呢？他们即便表达了观点，有人会听吗？

阿尔弗雷多对此也表示赞同，与其担心这些，不如想一想自己要怎么好好活过明天，怎么面对阿迪亚大人的各种“小习惯”。

这一夜，无论是张琛言还是阿尔弗雷多都睡得格外沉。倒不是说他们现在有多么安心，纯粹就是因为身体太过疲惫，好不容易在这样干净舒适的环境里入眠，他们两个此刻的睡眠质量跟昏迷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两人第二天早上是被人推醒的。

没错，就是有人站在你的床头，硬生生把你推醒。

张琛言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样暴力而原始的叫早服务了，他朦朦胧胧地问了一句：“几点了。”

这一刻，他的脑子一定还停留在原先的世界，还以为身边的人是谢菡。

“五分钟内，如果没有洗漱完成并且赶到阿迪亚大人和罗德里戈先生旁边，你们两个也不需要继续在这里待着了。”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张琛言猛然惊醒，他看着面前陌生的脸，所有的记忆回笼，彻底明白过来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处于什么境遇。

那边的阿尔弗雷多显然比张琛言清醒得还要早一些，他此刻已经光着脚冲进盥洗室洗漱了，多一句跟张琛言的话都没有说。

果然，室友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张琛言觉得自己也不是好惹的，他直接起身冲过去挤开了阿尔弗雷多，然后兜头一碰凉水浇下，算是完成了洗脸这个动作，紧接着就是刷牙，然后简单地穿衣服收拾。

最后，飞奔上楼，直冲罗德里戈先生的房间。

罗德里戈见到张琛言的时候还有些疑惑：“你怎么了？好像很急迫的样子。”

坐在窗边看书的罗德里戈说话的语气依旧温柔，看样子已经起来有一段时间了。按照玛格丽小姐的说法，自己今天明显是失职了。

“抱歉，我起得比您晚了。”张琛言低着头道歉。犯错就要认，这是张琛言一贯的作风。虽然这个规矩本身他也不是很认同，但人在屋檐下，就得按照人家的要求来。

罗德里戈笑道：“没关系，我不在意。听说你刚从地面来，的确需要休息，而且今天好像没办法进行研究实验了，外面来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