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选一

“因为我们看过几本书？”张琛言对这个答案有些不解，这句话有很多种不同的领会方式，“是几本特定的书籍？还是这里的‘几本’只是一个表示大概的量词？如果是后者，是不是说我们读书有点少？还有待提高？”

张琛言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狗腿子，尤其是在揣摩上意这一块，他做得好像十分糟糕。

这一刻，张琛言甚至有点自责，如果他再通透一点，说不定就不用问这么多的问题，显得自己像个杠精，还要再最后努力找补了。

说话是门艺术，显然他自己不太懂这门艺术。

“是后者。”玛格丽小姐一脸倨傲道，“我知道你们读过书，不然你们也不会到这里来，但你们读的书太少了，至少跟这里的大人们比起来。”

张琛言十分讨厌面前这个女人说话拿腔作势的模样，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樊笼给这女人换个语言系统，有没有哪里的方言一听就比较软？或许可以考虑换成那里的方言？

这一回，张琛言没有再搭女人的话，所幸女人也不在意，她继续转身向前走着，不知道要把张琛言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进到这栋楼里张琛言才知道，这里并非是什么民用住所，虽然也有住人，但很多房间一看就是存放仪器、器具的，无一例外的是，这里被打扫和“保养”得很好。

之所以用“保养”这个词，是因为地下城有一个不可避免的弊端，那就是阴冷潮湿，这一点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张琛言甚至觉得，只要冰河世纪没有过去，只要人类还在地下城待着，它就是无法完全克服的。

当然，部分地区可以通过专门的人员以及仪器处理，让街道、楼体和房间显得干燥清爽，但这需要耗费人力和物力，即便是在张琛言生活的那个时代，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被允许进行这种“保养”，能这样做的，要不然是特别有钱，比如特尔斯公司的某些相关产业，要不然就是重点单位，对于人类发展或历史有着举足轻重作用的那种。

前者，自掏腰包，后者，由联盟负责。

现在是人类迁移至地下城初期，所有能耗都在缩减，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有这样的环境……张琛言更加偏向于后者。

事实上，张琛言也真的猜对了。

因为继续往里走的时候，张琛言看到了一台非常眼熟的工作舱。

之所以说眼熟，是因为这种工作舱大概率就是张琛言后来使用工作舱的雏形。张琛言学过工作舱的发展史，知道在哪个时间段工作舱大概率发展到哪个阶段，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工作舱明显高出这个时代人们使用的版本，大概率是个研发中的实验品。不出意外的话，它再经过五个版本的迭代，就会变成自己使用的那一种。

在这里，张琛言见到了许多书本中才会出现的东西，让他惊讶的同时，又格外感叹。人类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摸索，如果不是有这些人的坚持，自己的生活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提高。

张琛言大概猜到了住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此刻他也承认了玛格丽小姐的说法，如果是跟那些人比的话，自己的确只能说是读了几本书，而且能够来这里，的确是自己幸运。

“在这里，我们能做什么呢？玛格丽小姐。”张琛言有些好奇的问道。

对于突然有人找自己搭话这件事，玛格丽表现得格外开心。张琛言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玛格丽小姐着实肤浅又虚荣，不过没关系，在那样的环境里待过，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更何况，大丈夫能屈能伸。

“让大人们挑一挑，如果有看得顺眼的就留下在身边搭把手，如果没有……”玛格丽小姐笑了笑，话锋一转，“如果没有，就送回去。”

“送回去？”身后有人惊呼出声，显然大家心中对于Matilda都充满了抗拒。

“是啊，能住在这楼里，本身就是一种荣幸，但不是谁都承受得起这样的荣幸。”玛格丽小姐得意地说道，“如果没有用，自然会被送回适合自己的地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张琛言没吭声，他静静地跟在玛格丽的身后，向着前面走。

很快，他们就被带到了一间大房子里。房子的大门是敞开的，里面似乎有人在争论什么。

“不要出声，等在外面。”玛格丽突然压低声音吩咐道，那小心翼翼的语气跟她刚才盛气凌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张琛言等人自然格外乖巧，他们都站在门外，一声不吭，就连那位玛格丽小姐，也站得规矩。

屋内的争吵越来越大声，似乎是在为了研究经费的问题，听上去有两方人马，他们都觉得目前自己所做的研究对于地下城的发展更为重要，希望能够重视自己这边的研究，加派人手、增加经费。

里面的人吵得不可开交，外面的人站得头晕眼花。他们从抵达Matilda到现在，基本就没吃什么东西，每天最多两个小面包加一盒牛奶，同时还要经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这又跟着折腾了一路，站了半个多小时，张琛言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

当然，张琛言也知道目前情况紧急，自己必须保持清醒。

里面的情况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有自己的论据，张琛言站在外面听了个大概。目前有一方对于科技处于抵触状态，他们认为科技的过快发展是让人类走到今天的元凶之一，因此人类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脚踏实地留在物理世界中研究对抗病毒，对抗严寒的办法，而不是在数字世界中靠幻想度日；另外一方则认为在数字世界中可以完成许多现实世界无法完成的试验，提高试验效率。在他们看来，数字世界本就是人类开拓的另外一块疆土，而且是一块更加具有包容性的疆土。

张琛言越听越觉得熟悉，这些话他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一模一样的？

片刻后，张琛言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开拓派和保守派吗？重复ID这件事刚出来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针锋相对的吵，没想到还是有渊源的？

就在张琛言思考的时候，里面突然安静了下来，也有可能是大家吵累了，进入中场休息的阶段。

玛格丽小姐抓紧这个机会，带着张琛言他们鱼贯而入，话还没说出口，脸上先堆起虚假的笑容：“来来来，都看看，有没有能用得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张琛言总感觉自己这么一堆人站成横排，被别人挑选的样子很诡异，诡异得让他想到了某种十分不健康的场所。

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至少现在他们还有被挑选的资格，如果没被选中，被打包扔回Matilda，那才叫真的可怕。

“来，你们说说，究竟是脚踏实地搞发展重要，还是做什么虚拟世界重要？”突然有一个人指着张琛言他们开口问道，大有一种找人评理的感觉。

“做数字世界，做元宇宙就不是脚踏实地？你这未免也有些太偷换概念了吧？”旁边的人立马点出他话里的漏洞，“你这叫引导性提问，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我引导性提问？你去查查‘虚拟’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第一个说话的人不甘示弱，“不真实的东西就是不真实的，有什么用？”

“你又一次偷换概念了，数字世界和虚拟世界并不能完全划等号！再者说，你这么讨厌科技，你觉得是科技让人类变成现在这样，那你离得开科技吗？你的生活里可以没有科技吗？”旁边的人也开始咄咄逼人。

显然，这个问题即便是保守派的人也无法正面回复。

随着人类的发展，科技不断进步，人类无法做到完全脱离科技生活，回到最开始钻木取火的时代，但科技本就是把双刃剑，没有人能说科技一定全都是好的，或者全都是坏的，就好像不管“数字”还是“虚拟”，这两个词并不代表任何的褒义或者贬义，关键在于怎么用？用到什么程度？

“我不想跟你纠缠，让他们投票！”

“投啊，有什么不敢的呢？我奉陪！”

张琛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批人一进来就要面对这样的修罗场。投票当然没问题，前提是自己不用为自己的投票负责。可现实显然不是这样，投出去的票很有可能会决定他们未来的命运。

如果投错了，很有可能会被当场送回Matilda。

“在我们之前来的几批人也投过票吗？”有人小声地向玛格丽小姐求助，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前人的经验。

玛格丽小姐摇了摇头，事不关己道：“他们当然没有，不过不用羡慕他们，因为被留下来的也没几个。不然的话，也不至于每次都要这么些人来给大人们挑了。”

张琛言点点头，听说做学术的和做艺术的，脑子都有些不太正常，性格也比较古怪，能被他们看中的，自然是少数。

只是，没有前车之鉴，在这里完全就是盲选啊。

“快选吧，但也别说是我们逼迫你们的，最好有个选择理由。”

“是啊，没必要为了留下说违心的话，毕竟信仰比生命重要，不是吗？”

面对两位大人的发话，张琛言很想说：不是啊，我想活着。

当然，他也知道，如果真的说出去了，那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疑问地领了一张回Matilda的车票。

玛格丽小姐看热闹不嫌事大，她顺着队伍望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念着张琛言之前狗腿的表现，竟然选择从离张琛言远的那边开始回答。也就是说，张琛言还有足够的思考时间，而且可以观察一下其他人的回复，以及回复之后的后果。

很好，没有前车之鉴就强行帮忙制造前车之鉴！

张琛言此刻无比感谢自己之前的狗腿，他甚至觉得如果有机会回去的话，他一定要把“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几个字裱起来挂在床头。

他，曾经当过俊杰，也尝到过好处。

“开始吧，别让大人们等急了。”玛格丽小姐催促道。

站在那边开头的第一个人畏畏缩缩道：“我觉得还是脚踏实地发展比较重要，目前地下城的建设还不算完善，很多地方都需要改善，就比如Matilda，那里简直太可怕了，如果能够有所发展……大家的生活也会更好一些。”

听完这个回答，张琛言的第一反应就是——格局小了。

果然，就连那个保守派的人都摇了摇头：“你说的发展和我说的发展，可能不是一个意思。”

那个人选了保守派，但最后保守派却并没有认可他的说法。不用说，那个人大概率是无了。

紧接着，就到了第二位这边。

“我比较喜欢玩游戏，这应该也算是虚拟世界或者说数字世界的一种？我觉得那个会让我感到快乐，肉体健康固然重要，但精神快乐同样重要，现在人们刚开始从地面往地下城迁移，很多人都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情绪十分不稳定，这个时候如果能够有可以放松娱乐的寄托，自然是再好不过的。”虽然没有明说，但听意思就知道，第二位是站在开拓派这一边。

“我其实非常害怕人们将游戏和数字世界这两个概念绑定或者等价，数字世界并不代表娱乐，这是一种十分错误的认知！”开拓派的人摇了摇头，“更何况，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科研，是人类未来主要的发展方向。我们这批人，是人类留下来的火种，我们都有亲人朋友丧生在这场浩劫灾难中！作为火种的我们，即便压力再大，也没有理由逃避，没有资格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娱乐！你可以明白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