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生门

张琛言沉默了，他会绑定吗？

从感性的角度说，越是在这种危机时刻，越要一家人聚在一起，但是从理性的角度来说，只有分散开，每个人都作为独立的个体，这样才能利益最大化。

有人觉得越是生死时刻，越是应该聚在一起共同面对，有人觉得越是生死时刻，越是应该冷静分析，寻求突破。

这些观念，你很难去认定究竟哪一个是对的，哪一个是错的，毕竟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每个人的认知不一样，每个人的决策也会不一样。

“在那个小男孩倒地的一瞬间，看着他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你是不是觉得他父母很没有责任心，把一个小孩放在这里，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身后的男人开口问道。

张琛言默认了，他当时的确是这样的想法，如果有父母在身边，至少会有人拉他一把。

“那你知不知道，其实大部分家庭，为了让孩子多一线生机，都会选择以个体的方式进行随机，这样他们就有概率拿到靠前一些的号码，父母一般都会选择给自己留靠后的号码，把最大限度的生机给孩子。”男人转头望向张琛言，“知道了这些，你还想刚才那样想吗？”

张琛言摇了摇头，他自己都不是圣人，又凭什么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别人。

小男孩的父母已经做到了能做到的极限，他们让出了“生”的机会，现在这种情况，必然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他们或许排在很靠后的位置，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资格责怪他们，因为我自己也什么都没做。”张琛言苦笑道。

谁知男人却说道：“你没做，是因为你没法做，或者说你本就不应该做什么。这里的人都对地下城的生活充满了乐观，但我却不这样想，大家现在会这么觉得，只是因为在地面除了等死没有别的方法，他们已经见识了寒冷和感染体的可怕，所以才会觉得未知的地下城意味着生机，意味着像以前一样正常的生活，但你说，真的可以回到过去的那种生活吗？地下城真的有那么好吗？”

这个问题，别人可能不确定，但张琛言还真知道确定的答案——没有。

别说是在地下城以后的生活了，光是在Matilda……又有多少人能活着走出去呢？

“这是一场对全人类的危机，并不会局限于地面或者地下。目前只是看上去地下要好一些，可实际情况呢？即便进入地下城，活下来，这已经是联盟的馈赠了，我们真的遇到什么问题，只能自己扛。”身后的男人想得十分透彻，“就算那个小男孩硬撑下去了，进入地下城，以他的身体素质，他能活多久？可是他如果进去了，就会有一个人失去活下去的机会，那个人或许身强体壮，对未来也有更多的可能性。”

“你的视角是人类这个整体，而不是个人。”张琛言明白对方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自己能在队伍里遇见这样通透的人。

身后的男人笑了笑：“都到这种时候了，紧张，焦虑，恐惧……所有的情绪都已经体验过一次了，剩下的难道不就是平静吗？”

张琛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可以冒昧地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问题有什么冒昧的？”男人笑道，“我叫赵晨曦。”

张琛言由衷地赞叹道：“这个名字很好听，寓意也好。”

赵晨曦点点头：“我儿子名字更好听，叫赵沐阳，怎么样？是不是寓意更美好？”

“是啊……赵沐阳……这个名字……”张琛言突然顿住了。

赵沐阳？为什么这个名字这么熟悉？

这个赵沐阳，难道就是自己见过的那个小孩？在诡异的教室里，那一堂堂的课程，还有点名时玛蒂尔达变幻的模样……

“怎么了？”在谈及自己孩子的时候，父母都会格外敏锐，赵晨曦立马发现了张琛言表情的不自然。

“这个赵沐阳，成绩是不是特别好？脑子很聪明？”张琛言开口问道。

“是啊，他就是因为脑子好，所以才拿到了正式进入地下城的资格，跟着他妈妈早就进去了。不像我们这些赠品，还得在这里祈求命运垂怜。”男人自嘲道，语气中还有些小骄傲，毕竟有那么优秀的儿子，怎么可能不自豪？

张琛言暗想，这么看来，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樊笼之前说的大概率都是真的，至少赵沐阳这部分得到了认证。

只是张琛言没想到自己站在赵沐阳父亲的前面，这究竟是樊笼的有意安排，还是真的凑巧？

“你还没说呢，你怎么认识我儿子的？”赵晨曦有些着急，“他可没跟我说过，他有什么忘年交，认识跟自己老爹一样大的朋友，我也没见过你，你应该不是学校老师。”

赵晨曦一看就是个对孩子很上心的父亲，张琛言明白，自己要是临时硬编一个身份，肯定行不通，索性开口说道：“我不认识他，只是单纯听过名字。小神童嘛，知道的人肯定多。”

赵晨曦还想问什么，没想到不远处的管理人员却突然说道：“准备进入，放行人数300人。”

原本安静的队伍顿时骚动起来，张琛言附近的人都有些兴奋，不时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轮到我们了。”赵晨曦显然也有些激动，“这么久还不通知，我原本真有些担心。”

“我们是不是要进去了？”张琛言问出这个问题，就觉得自己很傻，不过他跟赵晨曦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完全相反，因为他知道Matilda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相比于期待，他更多的是抗拒，或者说恐惧。

“是啊，我们是今天的第三批，估计也是最后一批了。”赵晨曦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看天，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晚上的时候，他们不会再重新开放，让人进入。”

“那这些人呢？”张琛言有些惊讶，“你不是说都已经排到五千多号了吗？”

“是啊，他们都是被拉到这个地方的，能到这里，就说明通过了前面的考验，可这并不是最后一次考验，真的能不能进入地下城，还要看他们能不能坚持。”赵晨曦叹了口气，“这里明天还会继续开放，但他们能不能熬过今晚，就看运气了。”

这个通道，张琛言现在都感觉有些闷，如果在这种地方睡一晚上……张琛言完全不敢想象。

不过留给张琛言感叹的时间都很少，毕竟很快队伍就再一次动了起来，人们有秩序地缓缓进入那扇门，那扇对于外面的人而言，划分着生死的门。

其他人进去的时候，都是充满期望，包括张琛言身后的赵晨曦，唯有张琛言自己进入的时候，一脸无奈。

如果可以的话，张琛言是打死都不愿意进去的，可或许这就是见证者的职责，张琛言必须面对。

穿过那扇门的瞬间，张琛言可以明显感觉到周围温度有所上升，他在外面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即便这样还是觉得有些冷，可进到这里，没过一会儿张琛言就感觉到身体在微微出汗了。

随着那扇大门被再一次关闭，不少人关于生的希望又被隔绝，进来的人都在庆幸，有的人还会回首张望，张琛言听到身后的赵晨曦长长地叹了一声。

是啊，即便再怎么通透，想得再怎么清楚，面对这样的时刻，都难免感慨。

“分成三队，跟我们走。”前方不知道是什么人说了一句，紧接着就有工作人员进行队伍重编。

不过这次队伍的重编并不严格，大体还是可以尊重个人意愿的。张琛言和赵晨曦自然而然绑定在一起，之前站在张琛言前面，想要害张琛言的那个人，去了别的队伍。

“应该要安排住宿生活了吧。”赵晨曦猜测道，“反正我儿子是这么跟我说的，他们进去之后，联盟安排得很妥帖，虽然生活质量肯定没有办法跟地面相比，但是生存条件还是有保障的。”

看着赵晨曦如此乐观的模样，张琛言也不好将实情说出来。

跟上一次不同，这一次樊笼不仅没有让张琛言变成哑巴，强行不许张琛言说话，反而还让张琛言在保留原有记忆的基础上，可以畅所欲言。

只是……这样的情况，张琛言能说什么？敢说什么？

有的时候，人就是靠那一口气撑着的，如果自己说了实情，恐怕不仅仅是赵晨曦，站在这里一半的人都要疯。

“后面不管怎么分组，我们争取在一起。”赵晨曦开口对着张琛言说道。

张琛言点点头，他对此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他初来乍到，还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赵晨曦帮助过他，自己也见过赵晨曦的儿子，综上种种，和赵晨曦待在一起至少相对而言比较安全。

赵晨曦不是坏人，不然也不会在自己差点儿被骗的时候出手相助。

三个小队重编好之后，有不同的工作人员将他们领往不同的方向，张琛言和赵晨曦所在的队伍被带到最中间的通道口。

起初的时候还好，顺着通道越往下走，道路就变得越为狭窄，而且这里空气不流通，制氧设备似乎运行得也不很好，张琛言感觉有些头晕，队伍里也有人出现了不良反应。

然而，前面的工作人员根本没有停下来等一等的意思，仍旧是不断地催促着：“快点走，快点走！我还要把你们交给后面的人呢。”

赵晨曦的身体素质很好，至少他比张琛言现在用的这副身体要健康不少，直到最后，赵晨曦都没有表现过明显的不适。当然，也有可能是赵晨曦在忍耐。

张琛言明白，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掉链子，他再三忍耐，终于还是坚持到了下一个交接点。

此刻大家因为之前的折磨，原本的队伍也变得七零八落，无法再保证完整队形，很多熟悉的人都三三两两搀扶着站到了一起，好在工作人员对此也毫不介意，并没有多说什么。

准确的说，工作人员并没有要跟他们沟通交流的意思。张琛言感觉自己这一群人对于工作人员而言，就像是烫手的山芋，他们都急不可耐地想要甩脱。

“这里只有五个房间，一个房间你准备塞二十个人？”负责交接的工作人员惊讶道。

原本给张琛言他们带队的人淡漠道：“是啊，不然还能怎么办？反正又不是你住，你大惊小怪什么？”

此刻张琛言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对，他记得自己之前跟0810看新闻的时候，新闻上说的是一个房间塞十几个人，他原本以为是新闻为了吸引眼球在故意夸大，这么看来，反而是新闻写得太过于保守。

如果按照这个规律，岂不是自己看到的那些新闻也有可能不是真的？或者说不够全面？

张琛言明白了，樊笼让他做见证者，就是希望他见证最真实的历史。

不是通过他人之口，不是通过经历了润色的文字，是用他自己的眼睛，用他自己的身体去感受，去面对，去见证！

“可是这根本不够他们住的。”负责交接的工作人员有些着急，“我听说这一批放了三百个？不是说只放一百五十个吗？怎么多了整整一倍？”

带队的人听到这里笑了，表情讥讽：“我还当你有多善良呢？放一百五十个，就有一百五十个人多一些活的希望，放三百个，就有三百个人多一些活的希望。我们想多救一些人，有问题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里环境有限，本来就承受不了那么多，这样下去会乱套的，会出问题的。”负责交接的工作人员焦急道，“我当然也想救更多的人，可是这房间就这么大，怎么塞得下？”

“一到两天而已，会出什么问题？”带队的人逐渐不耐烦，“我懒得跟你废话，我要回去了。如果你真的心疼他们，带回你自己家住啊！哦，对了，我忘记了，你在这里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