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者

坐了一天的车，抵达旅店的时候张琛言感觉有些疲惫，反倒是旁边的0810仍旧是精神抖擞的样子，张琛言下意识想问0810都不会感觉累的吗？话正准备出口，他就反应过来0810是AI，当然不会觉得累。

有的时候，就连张琛言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0810是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存在于现实世界，跟普通的人类有着肉眼可见的区别，自己居然还是会稍不注意就将0810当成真实的人类。

张琛言十分自然地从店员手中拿过两张房卡，然后就准备带0810去入住。

“您的朋友一会儿再来吗？”柜台后的店员疑惑道。

张琛言这边更茫然：“什么朋友？”

“是这样的，两个房间都需要身份登记，现在已经给您完成了登记，另外那个房间……”店员欲言又止。

张琛言这才反应过来店员是什么意思，他指了指旁边的0810：“另外那个房间，由这位女士住。”

看着店员惊讶的样子，0810开口问道：“怎么了？是不可以吗？”

“没有没有。”店员脸上堆起笑容，“流程上是可以的，只是这种情况比较少见。”

张琛言明白店员的意思，专门开一间房给一个全息投影的AI住，这看上去的确不像是什么脑子正常的人会做的事情，可既然0810好奇，那么他就愿意帮0810满足好奇心。

跟店员道别后，张琛言带着0810来到房间，他抽出其中一张房卡，顺利刷卡进门之后，对着0810说道：“这就是你今晚的住所，虽然有点小，但毕竟是出门在外，稍微委屈一下。”

“很棒。”0810简洁地点评道。

“我在隔壁房间，你有事可以来找我。”说完这句话，张琛言又补充了一句，“也可以突然出现在我床头，我会学着适应。”

0810被张琛言这句话逗得莞尔一笑，跟着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晚上的时间当然是用来睡觉的，我才不会打扰你休息。”

二人没聊太久，张琛言便跟0810道别，回到了自己房间。

简单地洗漱之后，张琛言瘫在床上。他已经在尽力掩饰疲惫了，因为他不想让0810担心，此刻独处，张琛言完全放松下来。

衣服都没有来得及脱，张琛言便进入了梦乡。

——

“到我们了吗？”

“别着急，你的号已经很靠前了，肯定能轮到你的。”

“太冷了，我感觉要坚持不住了。”

“别睡，等进入地下城就好了，那里会温暖很多，还有专门的人来帮助我们。”

“我们真的能进去吗？我们……配进去吗？”

“这是联盟的救援活动，肯定能的，而且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运气好，拿到的号靠前，我算了算，下一批应该就是了，千万要坚持住啊。”

张琛言感觉大脑一片混沌，完全陌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可他可以明显感觉到那种刺骨的寒冷。

这和之前那种被直接扔到地面冻僵的感觉不同，这种冷让你痛苦，给你折磨，却又不给你一个痛快。

你的身体没有被彻底冻僵，仍旧有知觉，那种寒冷带来的感受时刻折磨着你，一边是求生的希望，一边是对结果的迷茫。

张琛言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夹在一个长长的队伍之中，队伍处于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内，玻璃罩外面已经结冰了，里面也好不到哪里去，但看上去至少是有一个防护措施的。

张琛言感觉自己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走，他不知道目的地究竟是哪里，但这条队伍显然是没有回头路的。

张琛言感觉这里很闷，又很冷，这种交杂的感觉十分让人难受，他拽了拽身前的人，开口问道：“我们是要去哪里？”

“你不知道啊？”身前的人有些疑惑地望着张琛言，随后眼睛一转，“还是缺氧导致脑子出了问题？这样吧，我给你钱，你把手里的票给我，可以吗？”

听到对方这么说，张琛言赶忙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手里果然有一张票，上面的数字是799。

“缺不缺德啊？”身后的人说了一句，“这种时候害人，就算去了地下城，良心不会愧疚吗？”

“切，良心值几个钱？我把良心卖给你，你把手里的票给我，行不行？”张琛言身前的人一脸不屑。

张琛言被两个人夹在中间聊天，感觉十分尴尬，而且他也不傻，现在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知道这场争论很可能是由自己引起的。

“抱歉，我刚才的确有些缺氧，身体不是很舒服，但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张琛言面向身后的人，“你就当我失忆了吧，可以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对方上下打量了张琛言一番，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还真是活该被人骗！你现在能不能活，就看你手里这张票了，如果轮到你了，你就能活，如果没有轮到，那就听天由命，只能接受死亡。”

张琛言抬眼望去，对方的手里是800，数字比自己多一个。按照这么说，前面的那个人手里的票应该是798？他既然已经有票了，为什么要骗自己的票？

“联盟只是做了随机排序，然后按照顺序往里走，可是这道‘生之门’不确定什么时候就会关闭，能不能轮到我们，没人知道，只有当闸门落下的时候，这件事才有个定局。”对方忍不住感叹道，随后像是怕张琛言太过紧张，又补充了一句，“但你也不用害怕，我们大概率能进去。据我所知，后面已经排到五千多号了，他们才是最应该担心的。”

张琛言点了点头，他现在是彻底明白状况了。不过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觉得更加可怕。

如果他没有猜错，他大概率是又进入了樊笼创造的虚幻世界。

可是，他明明没有进入舱体啊！进入虚幻世界至少是需要媒介的！

张琛言猛地捂住了头！

该死！他居然忘了，他现在使用的是脑机！

脑机就是安装在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不过，他没有启动脑机……为什么会这样？按照特尔斯公司的说法，启动脑机需要本人按特定按钮，然后还要点击确认才可以进入数字世界。

可现在是什么状况？究竟是特尔斯公司说了谎，还是脑机产品本身就有问题？

不管怎么说，现在张琛言是没有办法离开的，他偷偷尝试了几次，别说登出了，就连跟登出有关的界面他都看不见。

张琛言叹了口气，樊笼做事一向仔细，他现在就是这个队伍中的一员，他不知道自己又顶替了谁的身份，或者也有可能是樊笼给他创造了一个新的身份，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作为见证者，这一次樊笼又想让他看到什么？

张琛言回想起有关于Matilda的相关报道，感觉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应该庆幸吗？庆幸这次自己不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需要弄清楚来龙去脉，需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需要推测未来会发生什么……因为这次，他都知道。

那些报道，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反复研究。

这次，他拿到了剧本，知道背景故事，知道人物发展，知道主线剧情，同时还知道，这是一趟痛苦之旅。

“怎么了？你担心？”身后的人看着张琛言愁眉不展的样子，开口安慰道，“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慌，我现在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我心里也慌，可是慌也没办法，我们得相信能活着，这样才能坚持下去。”

身后的人像是在给张琛言鼓劲，也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我们能过去的。”张琛言开口说道。不同的是，张琛言说得格外笃定。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有剧本，他是见证者，樊笼才不会让他在这里就出什么意外，樊笼一定有更多想让他去看，想让他去体验的东西，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你还真是无师自通，我刚点一下，你就说得比我还真了。”身后的男人搓了搓手，表情也跟着缓和了一些。

“谢谢你刚才帮我。”弄清楚了自身所处的环境，张琛言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情况有多么危急了，如果他真的把票给出去了，相当于把命给出去了。

“我是帮你，也是帮自己。”身后的男人感叹道，“一会儿如果我意识不清醒，或者出现什么异常，你就扇我巴掌，拖着我。总之，别把我留在这里。”

张琛言一开始还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直到他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

这条队伍排得很长，也很规整。这是条生命线，没有人敢拿生命开玩笑，大家都一个接一个地站着，旁边每隔几米就有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看守。

张琛言起初以为对方是负责维持队伍秩序的，心中还感叹实在没必要，这队伍已经规整得跟条线似的了。

可是就在刚刚，一个小男孩晕了过去，他直直地栽倒在地上，他的父母并不在旁边，不然也不至于没有一个人出手拉他。显然，随机号码的时候，他没有跟父母进行绑定。

张琛言下意识想要过去帮忙，没想到身后的男人却一把拽住了他：“你疯了？”

张琛言觉得不可思议，刚才还是这个男的帮了自己，他原本觉得对方一定是善良的，可是现在……对方非但没有对那个小男孩出手相助，甚至还阻止了自己？

似乎是看出了张琛言心中在想什么，男人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帮你是因为你身体素质一看就不错，至少还能站得稳，你又是排号在我前面的，我自己都愿意，别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你只是脑子不太聪明了一下，可他能一样吗？”

“他有什么不一样？他年龄更小，更需要帮助。”张琛言不解。

说话间，穿着防护服的人走上前去，对着小男孩进行了一番十分简单的检查，然后便将小男孩拖走了。

张琛言想动，却被男人死死地拽着。

原本属于男孩的空位被后面的人补全，队伍又一次变成完整的直线，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条生命线从来就没有断过一样。

“看到了吗？”身后的男人低声说道，“首先，那个小男孩已经支持不住了，他没有资格进入地下城了，他的身体状况阻止了他；其次，如果你刚才出手，他身后的那些人会把你撕碎的！毕竟如果那个小男孩离开，就又有一个人多了一份生的希望。都是一条命，难道在你眼中，这条命和那条命的价值不一样？”

张琛言被男人最后的那个问题给问懵了，他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都是一条命，小男孩的命贵重，但因为他的离开，多出来的求生希望会给到另外一个人，那同样也是一条命，难道那条命就比这条命轻贱吗？

“你清醒点，想一想这条队伍是干嘛的，想一想终点是哪里？”身后的男人劝道，语气中满是疲惫，“肯定会有遗憾，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遗憾。”

张琛言沉默了许久，然后才缓缓开口问道：“那个小男孩的父母呢？他们为什么不陪着自己的孩子。”

张琛言相信，如果小男孩的父母在身边，小男孩一定会多几分希望的。

“随机的时候，你可以选择作为独立的个体进行随机，也可以选择跟亲人或者爱人、友人绑定，但后者的影响就是，你们只会有一次机会拿到号码。举个例子，如果一家三口分开随机，那么就有三次机会，可能有的数字靠前，有的数字靠后，这样一家三口还可以根据情况，选择把不同的数字给不同的人，但如果绑定，拿到5063号，就全家都在5063号。”男人望向张琛言，“如果让你选，你会绑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