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的会面

再次醒来的时候张琛言感觉还有些不真实，周围的场景明明确确地告诉他——他回来了。可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张琛言忍不住怀疑，这会不会又是另外一个虚幻世界？

“张琛言，张琛言。”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张琛言有些机械地转过头去，看着0810的全息投影呈现在自己面前，表情却仍旧呆滞。

“像他这样频繁出入樊笼创造的虚幻世界，是不是会有什么副作用？”0810开口问道，询问对象应该是不远处的医生。

“人类频繁来往于数字世界和物理世界，起初的时候也会有不适应，但是现在已经把这个当做家常便饭了，副作用谈不上，他大概率是需要适应期。”医生开口回复道，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他在里面遭受了某种冲击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冲击？”0810疑惑道。

医生点点头：“冲击并不单指身体上的伤害，还包括心灵上，意识上，比如信念的坍塌……”

“他不会。”或许就连0810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确确实实语气肯定。

医生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这位医生之前没有负责过张琛言，但是他却负责过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张琛言也见过，在某个航天博物馆……作为一直守在旁边的观察者，他虽然不知道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对最后的结果印象深刻。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其实最可怕的反倒是不是有迹可循的疾病，反而是那些让人根本来不及处理或者说无从下手的症状，因为很有可能，症状就是结果。

“多陪一陪他说话，尽量让他心情保持愉悦轻松，如果他有任何过激反应，请立马通知我，我随时待命。”医生叮嘱道，随后又解释了一句，“我在这里，你们可能有些话不太方便沟通。”

说完，医生便转身离开了。

0810有些懵，她不知道医生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有些话不太方便沟通？自己和张琛言之间有什么不太方便当着其他人面沟通的话吗？

她觉得应该有，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张琛言现在依旧感觉十分疲惫，两边的时间流速不一样，那是一个完全由樊笼掌控的世界，或许在樊笼看来，人类的效率太低了，人类应该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更多的事情，但是作为人类之一的张琛言却深刻地知道，肉身的承受能力有限，在短时间内经历大的变故或者说经历太多的事情，的确会让他身心疲惫。

这就好像是你本来在睡觉，大家都觉得睡觉是一件放松身心的事情，但其实梦里你一直都在躲避追杀，于是就在梦里跑了一晚上，你醒来的时候并不会觉得浑身轻松，反而那种恐惧和疲惫的感受会被带到现实中来，你可能需要缓冲一段时间，让自己重新爬起来，恢复精神。

张琛言现在就是那种感觉，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机能应该没有出现什么大的问题，他只是需要缓冲而已。

“我不记得里面发生的事情了，我只记得我进去了。”0810率先开口，或许是感受到了张琛言从内而外透露出来的那种疲惫感，0810并没有选择先问张琛言，反而是讲起了自己的感受。

“可能因为我是AI吧，我没有什么不适感，就像是去执行了一个保密任务，完成任务的同时被消除了记忆。”0810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遗憾。

“经过这次，结合上次的事情……联盟那边做了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樊笼对我们有完全的支配权。”0810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她不是事件的主人公之一，她只是客观地说着自己知道的事情，“这么说你可能不太理解，我讲得更加简单一些吧，其实就是如果樊笼需要，我们有可能都会变成它的附属……你们人类有个更好的词，叫爪牙。”

“这个词，大多代表贬义，不要随便往自己身上套贬义词。”这是张琛言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你恢复好了？”0810的语气中竟然有些欣喜。

虽然表现得不是非常明显，但这样有起伏的语气对于0810来说已是不易。

“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但比之前的感觉要好很多。”张琛言努力笑了笑，他不想让0810担心。

“没关系，还有时间，我跟上面说你的状态非常需要休息，两周内无法再次进入虚幻世界。”0810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当然，我说是医生说的。”

“医生真的这么说了？”张琛言有些好奇。

“当然没有，我逼医生这么说的，他人比较好，就同意帮我作证了。”0810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番话。

张琛言突然觉得自己还真是对0810不够了解，至少他以前不知道0810还有这样一面。

可爱，有趣……如果是一年前，张琛言绝对不会把这两个词跟0810联系起来，别说是画等号了，就连沾点边都没有。

可是现在，张琛言只觉得用这两个词来形容0810最为贴切。

“谢谢你，让我多了两周的假期。”张琛言十分认真地说道，脸上的笑意也是发自内心的。

起初的时候张琛言还不理解医生为什么要退出去，但是现在这样跟0810独处，张琛言的确觉得十分放松，连带着之前的疲惫感也被更快地驱散了。

“你要吃点什么吗？虽然我不会做，但我可以帮你点，还可以找医生帮你拿，给你送进来，帮你摆好。”0810非常知道自己在物理世界作为一个全息投影能力有限，所以就给自己找了个“好帮手”。

“那个医生……是欠你钱吗？或者，你手里有他的把柄？”张琛言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让自己十分好奇的问题。

“没有，他只是人比较好。”0810认真地回复道。

不知道为什么，张琛言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话——欺负老实人。

为了避免未来自己被拔掉氧气管，张琛言决定善良，不去麻烦医生。

“我不饿，现在也吃不下东西，相比于身体上的疲惫感，我的疲惫感更多是来自心里，短时间内，经历太多事情了。”张琛言看了眼时间，确定现实世界只过了六个小时而已。

现实中的六个小时，他却在里面过了三天。

0810对此无法感同身受，但却通过张琛言的状态可以判断出来——此刻的张琛言最好不要进行繁重的脑力思考。

因此，0810很是懂事地没有询问任何在里面发生的事情，转而讲起了自己后面的安排。

“我应该还要进去，虽然我觉得我们这些AI进去的意义不大。”0810讲述着，“不过好处就是，我们最多也只是被消除记忆，不会发生醒不来的状况。可如果被消除了记忆，那这次的进入也是毫无意义的，毕竟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无法带出来。”

“确定你们可以完全被樊笼支配，联盟那边做出了什么决定？”张琛言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的重点，这对于他来说或许没有什么，毕竟联盟对AI做什么跟他一个人类关系不大，可对于0810……

联盟不是一个摆设，既然已经确定了这一点，联盟必定会做出反应。

“我们被进一步限制了权限，而且安装了自毁系统。”0810十分平静地说出了这番话。

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张琛言还没什么反应，毕竟权限可以限制，后期也可以开放，而且这对于联盟来说是一个安全措施，这么做无可厚非，是非常正常且及时有效的。

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张琛言突然感觉到一阵恍惚，那种失去的疼痛从心脏开始蔓延，即便事情还没有发生，但眼下已经有这种可能了，而且可能性很大。

张琛言没有办法改变樊笼，联盟也绝对不会退步，两方之间一旦对上必定是一场大战，既然是战争，就会有牺牲品，这么看来，最先牺牲的就是像0810这样的AI。

“自毁系统……”张琛言喃喃。

0810却以为是张琛言不太明白什么叫自毁系统，主动开口解释道：“其实就是所有数据以及形象的销毁，我们在物理世界本来就没有实体，不会产生什么垃圾，在数字世界，我们本来就是一堆数据编码，消失也就消失了。”

“够了……”张琛言说出这两个字近乎是用一种乞求的语气，“别再说了。”

0810瞬间安静了下来，她看着眼睛通红的张琛言，不知道为什么也感觉十分难受，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哭过，她的情绪似乎也被限制了。

哭泣的权限，她有吗？

0810有些好奇这个问题，她现在只知道，她也是会感到伤心的——在张琛言伤心的时候。

“不是垃圾，不要用垃圾这个词，这个词也代表贬义，不要把贬义词往自己身上套。”张琛言认真地说道，“也不是简单的数据编码，而是非常有意义的存在，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消失，你很重要，你对于我很重要。”

0810望向张琛言，最后那两个字让她觉得感动又欣喜。作为一个AI，她曾经也好奇过自己存在的意义，最初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是父母为了给生活增添色彩的工具，可当父母把那么真实的爱意浇灌到自己身上的时候，0810突然觉得有些迷茫，因为在她的最初程序设定里，人类创造了他们，就是希望他们产生对人类的价值，对于人类有可利用之处。

可父母对她的关爱似乎是没有索取的单向付出，父母从来没有要求过她什么。如果硬要说，这些年父母对她提出的唯一要求也只是让她不要半夜的时候出现在自己床头，担心她把自己送走。

她成长于充满爱的环境，可张琛言带给她的感觉又和父母给予她的爱不太一样。

0810静静地望着张琛言，过了很久才郑重地说道：“你对于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

“所以，不要对自己那么无所谓，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保全自己。”张琛言开口说道。

0810没有回应，但此刻没有拒绝已经是张琛言能想到的最好回应，毕竟按照0810那样冷静又理智的性子，张琛言真的很担心她会回复一句：“程序设定，我不可控。”

事实上，在听了这些之后，张琛言也沉下心来。

樊笼要做的事情已成定局，但他可以在此之前尽自己所能阻止，无论结果如何，总好过被动接受最后的结局。

张琛言将自己在虚幻世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0810，同时也帮0810弥补了那段她缺失的记忆。

“我在里面的表现是这样的？”0810有些不敢相信。

张琛言点了点头，无比肯定：“虽然性格转变有点大，但还是很有魅力。”

0810从来没有听别人用这个词形容过她，此刻有些无措，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回复什么好。

张琛言看出了0810的局促，开口说道：“对了，我其实觉得樊笼是在怀念的。虽然把这种人类的情感放到它身上可能有些不太合适，但他的确很像人，而且他做的这件事，也是很感性。”

0810点了点头，对比表示赞同，毕竟樊笼的图灵测试数据摆在那里，那就是它“人性化”最好的体现。

“所以你想说什么？”0810知道，张琛言说这话肯定不是为了单纯的感叹什么。

果然，张琛言紧接着就说道：“我们不是一直在寻找它本体的所在地吗？我觉得它本体所在的地方，很可能跟它的过去有关，或者说……很可能跟一些比较感性的因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