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惩戒

“你要先保证，你不会攻击人，尤其是不会伤害我们。”格温德林表情严肃认真地开口说道。

这还是张琛言第一次看到格温德林这幅模样，他微微一愣，随后便反应了过来——格温德林是这里的领导者，她能够在这么多聪明的孩子里有信服力，靠的自然不仅仅是甘愿牺牲的品格。

决策力、脑力以及审时度势的能力，对于一个领导者来说，都是缺一不可。

柳熙熙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在这里，能威胁到你们什么？对于你们来说，我就是个外来者，都这么戒备地防着我了，还害怕？而且不是有个傻大个在你们那边吗？自信点，我伤不到你们，也懒得去动你们。”

张琛言听到前面的时候感觉还好，听到后面的时候……傻大个？他环顾四周，跟周围的学生们比较了一下身高，突然觉得单从身高这方面来看，自己的确有点鹤立鸡群的意味在里面。

按照这个逻辑推一下，柳熙熙口中的“傻大个”不出意外就是他自己了。

张琛言看着柳熙熙拽拽的模样，都快被气笑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柳熙熙还有这样一面呢？桀骜不驯？一身傲骨？口若蛇蝎？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张琛言昨天跟其他学生上过课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跟他们比起来，智力可能不是那么优越。可如果是跟柳熙熙比，张琛言觉得自己还是十分有自信的。

柳熙熙的嗓子是属于老天爷赏饭吃，天赋异禀，可同样，张琛言的智力也是中上等，单论知识学习，他不可能比柳熙熙差。

看着张琛言有些不爽的表情，柳熙熙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喂，把我松开，我要去洗手间，不然一会儿估计清理的还是你。”

张琛言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故人，这是故人，这是故人……

他很想说就算发生了什么，他也不会动手清理的，但是他不会说话，这句话的语意表达又不能仅仅通过简单的肢体表达来完成，最终张琛言只能气呼呼地帮忙把束缚解开，看着柳熙熙和格温德林离开。

望着柳熙熙的背影，张琛言开始怀疑人生。难道说过去柳熙熙在自己面前的表现全都是演出来的？这才是柳熙熙真实的一面？

不过想一想，也不无可能。如果柳熙熙真的是一朵纯洁的小白莲，那她在收容所那样的地方根本待不下去，更不用说后面还爬到了天后的位置。

很好，妹妹是大佬，但妹妹喜欢在我面前演戏，我被演得一愣一愣的，还对妹妹心生同情。实际上，最应该同情的是自己的情商！

在这里，柳熙熙的脸上依旧有伤，但她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遮掩。她的适应能力很强，在很短的时间内，她已经从过去的不愿接受和激烈挣扎中脱离了出来，她在尝试着接受，但也保持着警惕。

她脸上的伤，此刻更像是她的防御和尖刺，这些伤疤阻止了人们对她的接近，也在此刻帮他避去了很多被打探的麻烦。

新的一节课又要开始了，张琛言退出教室，站在外面有些不放心地看着。

其实这段时间，他完全可以在房间内休息，但因为柳熙熙的缘故，他终究还是选择守在外面。自己虽然对这里不算熟悉，但好歹也是待过一天，而且还从不同的地方获取了不少信息，可柳熙熙不一样，张琛言可以肯定，她就是直接被扔到这里的，而且张琛言不知道樊笼究竟在她的脑子里植入了什么记忆。

换言之，柳熙熙现在是什么身份毕竟，为什么会被扔到这里……这些信息，没人知道。

张琛言只知道，她失去了原有世界的记忆，不认识自己了。

这节课的内容依旧是晦涩难懂，老师并没有因为新生的到来而放慢进度或者多加解释，老师讲的那些内容，张琛言听了都觉得头大，更不用说柳熙熙了。

柳熙熙的位置靠窗，之前为了防止她挣扎影响到其他人，所以她被安排在了角落。此刻柳熙熙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周围都是笔触到纸张发出的“沙沙——”声，但柳熙熙连样子都懒得装一样，她百无聊赖地玩着笔，眼神冷漠地看着周围的人和台上的老师。

柳熙熙在一群人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而且张扬得扎眼。

现在的柳熙熙，真的就是她十四五岁时的模样，不仅是外貌很像，性格也很像。她对周围的一切谨慎而防备，就像是一只随时准备炸毛的刺猬，她没有原来世界中的那些记忆，没有经过成人社会的磋磨，还没有低过头。

张琛言很想提醒柳熙熙，很想劝一劝柳熙熙，但无论是环境还是身份，都不允许。

这堂课看的张琛言惊心动魄，他很害怕柳熙熙的特立独行会惹恼老师，尤其是，这节课的老师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

果然，就在课程最后快要结束的时候，老师站在台上提问，非常有针对性地选择了柳熙熙来回答问题。

就连张琛言这个站在外面的人都知道柳熙熙没有听课，老师又怎么可能不清楚，但他就是选择了让柳熙熙来回答这个问题，并且告诉柳熙熙：“回答不出来，会有惩罚。”

没有奇迹发生，也没有乐于助人的天使降临。柳熙熙站起来，静静地站着，直到老师第二次催促的时候，她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没听，不会。”

意料之中的结果，老师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就连周围的同学也是一副“早就料到了”的样子。

“送去惩戒室。”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是对着门口的张琛言说的。

张琛言当然听到了，但他还是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没有给出对方回应。直到老师打开门，走出来，又大声指着柳熙熙对张琛言说了一句：“送去惩戒室！”

张琛言不想送柳熙熙去惩戒室，这是不用质疑的，他疯狂思考着，要怎么帮柳熙熙求情？或者说，能不能帮柳熙熙求情？

坐在第一排门边的格温德林似乎看出了张琛言的犹豫，她开口说道：“这是学生守则，必须要遵守的。如果她违反了学生守则却没有受到惩罚，这对于我们而言是不公平的。”

格温德林说这话的时候还偷偷冲张琛言使了使眼色，因为老师背对着格温德林，所以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反而是面对着格温德林的张琛言看了个清清楚楚——格温德林是在暗示他，听从老师的话，不要节外生枝。

“如果你也不想一起受到惩罚的话，最好现在、立刻、马上，去做！”老师这回的语气已经十分严厉了，他没有跟个疯子一样大吵大闹，而是给了张琛言一个郑重的警告。”

背后的格温德林冲张琛言微微摇头，估计在格温德林看来，张琛言此刻的犹豫是因为善良，她想要劝张琛言，不要因小误大。

张琛言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如果这个人不是柳熙熙，他肯定已经毫不犹豫地动手了，甚至不需要格温德林的提醒。可关键就在于，这个人是柳熙熙，是他当做妹妹一样的人。

面对十四五岁的柳熙熙，他甚至连发脾气都做不到。

“惩戒室是吗？”柳熙熙确认了一下，随后十分淡然地往外走，“指个路，我自己过去就行。”

路过张琛言的时候，柳熙熙还勾起嘴角笑了笑。

站在教室外，柳熙熙甚至不需要张琛言指路，这一排总共也没有多少房屋，惩戒室的牌子就那么明晃晃地挂着，而且距离这个教室也不算远，柳熙熙几步路就走过去了。

不过惩戒室里的器具，柳熙熙显然没有办法一个人完成安装操作。她冲着张琛言挥了挥手：“愣着干嘛？过来搭把手啊。”

张琛言欲哭无泪，柳熙熙根本不知道她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所以现在才能表现出这样淡然的模样。

“别磨磨唧唧的，快点。”柳熙熙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最终张琛言还是向着她走了过去，进入惩戒室，帮她安装相关设备，这个过程，老师就站在门外，张琛言想做手脚都不能。

“别担心，我可是浴火而生的人。”柳熙熙不知道是在安慰张琛言还是在炫耀，“你看我脸上的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还有什么能比烈火灼身更加痛苦的？”

张琛言叹了口气，柳熙熙现在越是这样，他越是不忍。

在他看来，柳熙熙承受的已经够多了，她就应该好好享受上天的赐予，并且泰然接受这份赐予所带来的附加产物，但柳熙熙不这么想，她年纪不大，觉悟倒是挺高。

无论如何，也要把柳熙熙带出这里，这是张琛言的决心，也是张琛言认定了要做的事情。

烈火灼身的痛苦他没有体验过，但可以想象，惩戒室里的器具他体验过，他也希望柳熙熙能够坚持下来。

准备离开的时候，张琛言望了柳熙熙一眼，他不能说话，可他希望自己能向柳熙熙传递过去一些力量和鼓励。虽然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傻，但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就是会做一些看起来很傻的事情。

仪器启动，张琛言第一次用这样的客观视角来进行观察。他相信当初在特尔斯公司的时候，他自己也是这样被观察的，只是这一次，他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柳熙熙的表情变化得很快，张琛言不知道她见到了什么，总之她脸上一开始是欣喜的，那种表情对于张琛言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之前在现实世界中，张琛言每一次看到柳熙熙的时候，柳熙熙脸上都是这种表情。

这个样子的柳熙熙，对于张琛言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至少远比刚才那桀骜不驯的柳熙熙看起来让人亲切。

看来，这个故事的开端至少是好的。

张琛言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是真的很害怕柳熙熙遇到自己之前遇到的那种，一开始就被扔到冰天雪地里，要去面对感染体，接受被感染体当做食物的命运，先是被冻傻，然后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吃掉。

全过程，没有一分钟不是痛苦的。

柳熙熙现在还好，至少她这一瞬间是快乐的。

不过这种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张琛言就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悲伤的情绪。

这是发生了什么？张琛言顿时紧张起来，可他不在柳熙熙经历的那个世界里，自然也窥探不到什么。

老师已经转身离开了，现在是没有功夫和精力去看这种无聊的惩罚，或许对于老师来说，这种惩罚他也已经看腻了。

可即便没有老师的监督，张琛言也不敢随便去碰触仪器，因为仪器上写了，一旦开始，不能中断，只能等着流程走完，仪器自动断开连接。

柳熙熙的表情愈发难看，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往下砸，那种悲伤的感觉看得站在旁边的张琛言都是心脏一紧。

没有声音，只有痛苦的表情和不断滑落的泪水，这种感觉和张琛言之前经历的又不同，张琛言可以看得出来，对于柳熙熙的折磨，相比于身体上的，更像是精神上的。

她没有被放到冰天雪地里，她也没有被要求去面对感染体，更没有被当做盘中餐，可是她一定经历了什么她极其不愿意经历或者面对的事情。

跟父母有关？跟收容所有关？跟火焰有关？

张琛言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的设想，他紧紧地盯着柳熙熙，拳头也不自觉地攥紧，他很害怕，害怕柳熙熙撑不过去，醒不过来。

站在外面观察，张琛言才真正体会到两边时间流速的不同，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经历这么多，发生如此巨大的情感转变。

每一分每一秒，柳熙熙都在跟那个世界战斗，这种战斗没有输赢，只有生死。

张琛言静静地等待着，内心也在不断地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