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鬼

张琛言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笑着打趣道：“怎么你们AI内部还存在歧视？”

0810微微摇了摇头：“不是歧视，而是单纯的不屑。”

张琛言的脑海中突然映出四个大字——都是弟弟。

虽然这么想有些缺德，但这的确是目前最贴切的形容方式了。

事实上，在樊笼面前其他的AI的确不值一提，估计就连0810的反抗，在樊笼眼中也只不过是孩子不懂事的玩闹，即便0810可能已经为此拼尽了力气……

“在几次跟樊笼的交手过程中，我都有尝试跟它对话，想要弄清楚它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意义是什么？打算又是什么？可是，我从头至尾没有收到过樊笼的一点反馈。他不屑于跟我沟通，也懒得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这话虽然说得很不客气，但的确就是0810的切身感受。

“我记得你提起过，你在梦里见到过它，你们还聊了一些什么？”0810开口问道。

当时在车上情况紧急，显然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现在他们从里面出来了，也能好好聊一聊了。

张琛言微微回忆了一下，随后答道：“在梦里它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也就是我所处的现实世界。我猜他是想要通过对比的方式，让我知道那个虚幻世界的好，毕竟虚幻里的一切的确很诱人，不管是温暖的阳光还是幸福的家庭。它甚至还跟我说，如果还有其他的需要，完全可以向它许愿，看样子它也是可以满足我的。只是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知道了那里的虚假，跟它的所有对话都格外警惕。后来我故意服软，表现出对那里的喜欢，对现实的厌恶，它也没有多为难我就放我走了，只是在此之后，修补了我曾经在梦里提出的那个 bug，让那个世界显得又真实的一些。”

张琛言先是简单地概括了一遍，随后他又像是害怕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一字一句地回忆着自己跟樊笼的所有对话，并让0810记录了下来。

这些信息同样会被0810进行上报，由更多的调查人员给出分析，并制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你们知道樊笼跟那个人说了什么吗？”张琛言开口问道，“我指的是我在航天博物馆看到的那个人。”

0810摇了摇头：“他醒不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也无从得知。不过显而易见，他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张琛言叹了口气：“是啊，如果不是很大的刺激，又怎么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后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这些执念有的时候就是心理防线的脆弱点。即便是再坚强的人，一旦心理防线的脆弱点被攻破，也很难不产生动摇。就好像张琛言在虚幻世界中，感受到了他一直期盼却未能拥有的那些东西……

如果说他真的一点心动都没有，显然是不可能的。就像0810在公交车上会再一次跟他确认一样，越是这样危急的时刻，越是要慎重考虑，坚定选择。张琛言相信，如果他那个时候有哪怕一刻的犹豫，他都很有可能无法从那里出来，还有概率会拖累0810。

0810还在那边跟联盟的人进行沟通对接，张琛言则独自思考了起来。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信息。

等到0810沟通完毕的时候，张琛言才开口说道：“有没有可能……樊笼对我们本来是没有恶意的？”

张琛言明白自己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无异于傻子。

面对0810疑惑的眼神，他赶忙解释道：“我是指，在他看来，这并非是一种有恶意的行为，虽然这的确对我们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以往就算张琛言说的话再离谱。以0810跟张琛言合作这么多年的默契来说，她都能够明白张琛言的意思。

可此刻，0810却迷惑了。

她不太理解张琛言到底要表达什么？

看着0810迷惑的眼神，张琛言也严重意识到了自己在这种时候说这类话有多不妥当。

他微微叹了口气，改口道：“你就当我刚才是身体还没有缓过来，脑子不清楚吧，一时之间说了不该说的话。”

“最好是这样。”0810严肃道，随后告诉张琛言，“现在联盟已经把樊笼视作敌人了。你作为调查的重要参与者，绝对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说出此类的话。至于原因，就算我不明说，你也应该知道。”张

琛言点了点头，他自然是明白的。

时过境迁，樊笼曾经是让人类骄傲的存在。甚至有人说它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但现在它却成为了人类的敌人。

或许是察觉到了张琛言在想什么，0810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我够智能吗？”

这个问题让张琛言有些意外，毕竟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0810把自己放在了科技产物的位置。

不过，虽然不知道0810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张琛言仍旧诚恳地答道：“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本来跟我也没有什么区别，大家都是人类，你甚至更聪明一些，只是外表不一样罢了。”

“你也见过樊笼，你又怎么看它？”0810再次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顿时让张琛言明白了0810究竟想说什么，对于像0810这样的AI，大家的讨论点或许还在她够不够智能，有几分像人的地步。可对于樊笼……张琛言更多的却是一种害怕和恐惧感。

这种害怕与恐惧倒不是说樊笼做了什么，而是对于太过强大的东西，人类产生的一种近乎本能的畏惧。

说到底，樊笼是由人类创造出来的，他不应该感觉到害怕。可偏偏这种感觉又太过强烈，让张琛言不知道要怎么去定义樊笼。说他是机械？AI？好像都不合适。

如果硬要去形容，他可能更像是超体。

张琛言相信有这种恐惧感的，绝对不止他一个。

此刻他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没有办法彻底关闭樊笼吗？”

其实，早在人们察觉背后的始作俑者是樊笼的时候，人们就已经做出了多个备选方案，用来解决这个问题，但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方案是完美的。或者说，是人类所期望的结果，而且这些方案想要做到也并不容易。

首先，樊笼是不可能通过简单的程序命令就关闭的，想要关闭樊笼，必须要找到它的主体。

按理来说，樊笼的主体存放地必定是固定位置，而且有严格看守的，但当人们发现这件事情并且进行寻找的时候，却被迫得知——樊笼已经被转移。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根本找不到樊笼的主体究竟在哪里？

毫无疑问，这里必然有人为的参与。

之前0810还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去帮樊笼做这样的事情？但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忽然明白了，樊笼太了解人内心想要的东西了，也太了解人内心恐惧的东西了。

对于樊笼来说，想要去诱惑一个人，简直轻而易举。

樊笼不仅是单纯的强大，而且能够透析人的内心，这两者结合起来实在是太过于恐怖。

更何况，找到樊笼并且关闭樊笼，就一定是最好的答案吗？

其中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樊笼与这个世界的牵扯早已深入到四肢百骸。

换句话说，樊龙就是元宇宙的灵魂。

如果没有了樊笼的存在，那么元宇宙同样不复存在。

可现在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有多少人是将自己的精神寄托于数字世界的？如果没有了数字世界，他们是否能够承受这黑暗而阴冷的地下城所带给他们内心的压抑和痛苦？

张琛言早在很早之前也说过，数字世界就是人类开拓的另外一片疆土，这是人类自建的领域，是众多人类精神的栖息地，如果彻底关闭樊笼，就意味着人类亲手摧毁了这片疆土，将自己蜗居于不见天日的地下城。

习惯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东西，打破习惯更是需要足够的勇气和铺垫。

0810仔细地跟张琛言讲解了所有，也说了他们的尝试和努力。

了解完所有，张琛言终于明白这件事情究竟有多么棘手。

“我们还是要进去的吧？”张琛言开口问道。

0810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必定要有一个结果。”

“上次跟我一同进去的那三个人情况怎么样了？”张琛言道。

“你在航天博物馆见过的那个人，至今没有办法醒来；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同样醒不过来，只是没有办法确定他究竟是与樊笼达成了和解，还是因为无法接受刺激；最后剩下的那个人倒是醒来了，但是精神状态极差，工作人员已经问过他的意见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肯再次进入。”0810叹息道。

她在跟张琛言沟通的过程中，也一直在接收着相关信息。同时将她与张琛言沟通的信息，选择重要的部分进行上传汇报。对于像0810这样的高级AI来说，多线程工作是他们的日常。

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张琛言，0810的声音放缓了一些：“那里的确很危险，你有权拒绝进入。”

再多的话，0810也不方便继续说了，但她相信张琛言会理解她的意思。

准确地说，张琛言是至今为止跟樊笼打交道最多的人，不管是在所谓的“极乐”也好，还是现在也罢。张琛言每一次跟樊笼的交道都可谓是九死一生，如果可以从私心考量的话，0810是自然不愿意让张琛言三番五次涉险的。

“如果我不去了，岂不是你们连一个有经验的人类都没有了？”张琛言苦笑着问道。

“没有还可以培养，至少这一次的试验就已经说明了樊笼是愿意跟人类沟通的。如果你不去，肯定还会有其他的人去。”0810开口答道。

虽然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她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可是对面的人是张琛言，她怎么都无法做到绝对理智。

这违背了一个裁决者的基本原则，但0810也拿自己的内心毫无办法。

张琛言看着面前的0810，心想到——果然，所有那些他以为是错觉的，其实并不是错觉。

“在樊笼创造的虚幻世界中，人是会改变性格的吗？”张琛言突然开口问道。

0810不明白张琛言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但她还是尽职尽责的回答道：“按理来说不会，人类的性格养成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樊笼可以给你植入记忆，改变你周围的环境，通过所有客观的方式去告诉你，你现在的身份，你所处的情景，甚至可以诱导你去做某些事情……但是樊笼却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就像你在那个虚幻世界里，应该有很多的行为是出于你本身的性格才会去做。”

张琛言点了点头，这跟他想的是一样的。

“那AI的性格在樊笼创造的虚幻世界中会改变吗？”张琛言笑着问道。

0810何等聪明，在听到张琛言这句话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张琛言想说的是什么。

在公交车上的自己和现实中的自己，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我们之间能像之前那样相处吗？”张琛言笑着望向0810，他所说的“之前那样”指的自然是在公交车上那样。

谁知，0810居然摇了摇头，坦然地回答道：“我做不到，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要是在这里，我就习惯性把自己包裹起来，好像只有用这样的方式，用这样的神态去跟你对话才是正确的。”

张琛言第一次从0810的脸上看到如此迷惑的神情，他知道0810没有说谎。

这是0810最直观的感受，虽然他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说，跟权限设置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