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智

如果这里是虚假，那究竟什么才是真实？

对于真正的自己来说，那个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张琛言看了看窗外，面对温暖的阳光，葱郁的树木，听着鸟儿的叫声，他觉得现在这个世界无比美好，一切就像是他原本希望的那样，一比一完美还原。

原本希望？为什么会用这个词，或许是因为张琛言实在想不到，在这个基础上，他还想要什么了吧……在不久之前，他可能还会思考，如果父亲也能陪在自己身边就好了，现在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他觉得再提其他的要求，就不是希望，而是奢望了，有点贪得无厌的感觉。

他不喜欢贪得无厌的人，即便那个人是自己。

现在这样，刚刚好。

不多不少，是让他觉得舒适的范围。

或许是因为张琛言的平静表现，他并没有再次昏睡过去的情况发生，不过即便再次发生他也不害怕，毕竟他已经做了相应的准备。

晚上的时候，张琛言一脸喜悦地跟自己父母用了晚餐，还同父亲说了许多以后的计划，比如跟父亲商量把之前答应自己的事情都完成了，去航天博物馆只是其中一项，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约定。这些年父亲一直在外工作，在许多本应该陪伴的时候，没能做到陪伴，缺席了很多，现在他们要计划着一点一点弥补回来。

父亲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回应几句。谢菡在旁边偶尔打趣，让气氛变得更加活跃。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温馨美好，就像是一个完整的家该有的模样。

夜深了，直到谢菡催促睡觉，张琛言才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到房间，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张琛言立马恢复了最初的冷漠，他快速走过去查看自己藏好的纸条，发现并没有消失，而且这一次他的记忆也没有发生改变。

当然，他脑内的声音也没有出现。

张琛言本来想试着跟脑内的声音沟通，但他仔细地思考了一下，之前自己的记忆会被修改，有很大概率是自己做出了什么反常举动，被监测到了，因此保险起见，他并没有对着空气说话，而是不断冥想，试图让脑内的那个声音感应到，主动与自己沟通。

可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做，回应他的都是一片寂静。

难道是，对方侵入自己的身体，然后被系统检测到，所以引发了记忆修改？

虽然不确定引发记忆修改的原因究竟是哪一种，但张琛言从产生猜测的那一刻起，所有的行为举止都谨慎了很多。

他要让自己尽量表现得平静，尽量让这虚假平稳地进行下去。即便已经做了准备，但那是最后的以防万一，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希望自己的记忆被随便修改，毕竟每一次的接受都需要时间，次数越多，发生意外的概率也就越大。

坦白说，张琛言也不知道这个虚假的世界后续会给他什么样的“惊喜”，他现在的这份坚定，还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

怀着各种各样的担心和纠结，张琛言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他在梦里见到了许多自己从来没有见到的东西。

黑暗，永远都走不出的黑暗。

房屋依然在，街道依然在，所有他现在见到的东西，似乎都在……只是这些全部都存在于黑暗之中。

伴随着黑暗的，是阴冷和潮湿的感觉，触手碰到的墙壁是滑腻的，就连空气也散发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寒气。

张琛言走在巷道之中，这条巷道十分狭窄，只容一人通过，他看到巷道的尽头有些微光亮，即便知道这是人造光源，张琛言仍然忍不住想要靠近。

会有温暖的感觉吗？张琛言清楚地知道，不会有的，那种光并不会让自己感觉暖融融的，但他还是不自觉加快了步伐。即便不能逃离现在的阴冷和潮湿，能短暂地脱离黑暗，也是好的。

张琛言越走越快，最后索性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他想去前面看看，看看那发光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这条巷道似乎在无限延伸，他和那道光之间，仿佛有无法逾越的鸿沟，无论他怎么努力，他还是无法跨越，除了将自己累得精疲力尽之外，似乎没有丝毫作用。

“你抓不到它的，它只是个幻影，一个戏弄人类的小把戏。”

女孩的声音传入张琛言的耳朵，他想要寻找声源，但这里可供他转身的空间本就狭小，而且四周都是逼仄的高楼，他根本找不到声音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你是谁？那个光又是怎么回事？”

张琛言大吼着，可对方除了之前的那句话之外，没有再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女孩消失了，就像是被这个世界抹除一般，消失了。

张琛言看着不远处那虚无的灯光，回想着女孩的话，突然感觉十分疲惫。

他不想追了，就像现在这样，窝在这里，似乎也挺好？

张琛言背靠着墙缓缓蹲下，他极尽所能地把自己卡在巷道里，抱紧自己，感受着那种阴寒的感觉传递到四肢百骸。

他觉得自己似乎要和这黑暗融为一体了，他的体温在慢慢下降，呼吸也在逐渐变缓……

张琛言不是不想走，只是知道走不出去。他明白，自己被困在这里了，所有的折腾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张琛言觉得自己快要感受不到心跳的时候，一团雾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的，就是一团雾，按照常理来说，在这么黑暗的情况下，他不应该看到的，可偏偏他看得格外清楚，违反常理，但又不得不承认。

“在我创造的世界，我当然无所不能。”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都可以给你。”

第一句话，算是对张琛言疑惑的回应，第二句话，是对于美梦的许诺。

如果不是看过“之前的自己”记录下来的文字，张琛言很可能会把这当做一个普通的梦，甚至有可能真的许个愿，反正梦里的事情做不得数，说了也就说了。

可现在不同，张琛言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面前的，就是之前文字上记录的——樊笼。

他相信，这一定不是樊笼本来的实体，可就像樊笼自己说的那样，这是它创造的世界，它当然无所不能，只要它愿意，它可以用任意形态出现在张琛言面前。

“很美好。”张琛言明白，对方在等待自己的回复。他是什么都不想说的，可如果真的这样，未免有些太过诡异。

现在他还不清楚具体的状况，他感觉自己丢了一些很重要的回忆，可这些回忆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除了过去的自己和面前的樊笼，恐怕谁也说不清。

“很美好？”黑色雾气沉默了一瞬，转而又问道，“那你喜欢这里吗？你脚下的这个地方。”

张琛言下意识摇了摇头，他衣着单薄，在这里都快冻死了，怎么可能喜欢。

“这是你创造的世界？”张琛言问道。

谁知，对方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反而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一般，对着张琛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看到我，你不害怕吗？”

“有什么好害怕的？这不是我的梦吗？”张琛言回复得格外自然，“我的梦，我才是主宰，我没有害怕的理由。就连你，也是我想象出来的，许愿精灵。”

对方似乎很喜欢张琛言的这个回复，同时也回答了张琛言的上一个问题：“这不是我创造出来的世界，这是一群可怜的家伙们苟活的地方。我不喜欢这里，也没理由创造一个这样可怕的地方，我喜欢美好的东西，就像你说的。”

张琛言把头埋进臂弯里，他的心思何等活络？他绝不相信樊笼会把他弄进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地方，既然樊笼让自己来这里，就一定是有它的理由。

“这个地方，我以前来过吗？或者说，我以后还会来吗？”张琛言试探着问道，同时缩了缩肩膀，“我太讨厌这里了，我讨厌阴暗潮湿的感觉，就算在梦里，这也让人感觉很痛苦。”

恍惚间，张琛言好像听到了樊笼的笑声：“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再让你来这里。我会带给你美好，毕竟……我的孩子很喜欢你。”

“你的孩子？”张琛言有些不理解，“许愿精灵也会有孩子？”

“他是个意外，他是你创造出来的，但也是我最满意的一个孩子。他和你长得很像，非常像。”对方说起这些的时候似乎饱含深情，如果不是雾化的形象就立在张琛言面前，张琛言甚至会觉得这就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虽然，他说出来的话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他的孩子，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却是让他最满意的一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跟自己长得很像，非常像？

如果不是现在的气氛实在太过诡异，张琛言很难不怀疑，这究竟是什么大型家庭伦理剧？

张琛言自问，他现在只有十几岁，从未渣过什么人，也未留下什么生命的种子。虽然不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但是张琛言对自己的人品有信心，他相信，无论是什么时候的自己，都必定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像这种只有在八十集以上的情感剧中才会出现的剧情，肯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更何况，他现在面对的是樊笼，听声音像是个男的，或者是个机器。

这种繁殖方式，真的存在吗？

张琛言这边思绪越想越歪，就在他准备紧急纠正一下自己的思路，争取再套一套话的时候，樊笼突然开口说道：“你真的没有什么愿望了吗？或者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可能要送你回去了。就像你说的，你不喜欢这里，在这里待得太久对于你来说是一种折磨。”

呵呵，所以我应该感谢你吗？

讽刺的话差一点就要说出口了，不过张琛言还是紧急刹车了一下，转而开口说了另外一个自己想知道对方会怎么回答的问题：“我为什么想不起来学校的事情了？同学，老师……我好像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我想不起来他们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他们具体长什么样子了。”

这一回，樊笼并没有立马回应张琛言。这跟之前有来有回的沟通很不一样，张琛言没有听到樊笼沉默这么久过，显然它也在思考，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比较合适。

虚假就是虚假，无论伪装得怎么精致，还是会有漏洞。

如果从头到尾都没有起过疑心，张琛言或许不会想到这方面，但疑心一旦有了，处处都值得深思。

“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樊笼也很警惕，对于张琛言提出的这个问题，他沉默许久之后并没有给出回答，反而是探寻起了张琛言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今天做作业的时候，发现有题不会做，就想联络同学，问问答案什么的，结果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竟然想不起来任何一个同学的名字，难道我在学校，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吗？”张琛言说得合情合理，这几乎是每一个学生都会经历的事情，他说到最后竟然还有几分委屈，“我觉得我的性格没那么差啊，怎么会交不到朋友呢？”

“有朋友的，可能是你一时没有想起来。”樊笼仿佛一个温柔的老师一般，安慰着张琛言，“明天早上，一觉睡醒来，你就会想起来的。”

现在提到睡醒，张琛言心中一万个警惕，他听到樊笼说这话就知道，樊笼估计是又打算对自己的记忆动手脚了，看来樊笼是打算亲手修补之前的漏洞，不出意外的话，他明天一觉醒来，脑子里就会多很多有关于学校的记忆。

然而，这个东西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他更担心樊笼会再次修改自己过去的回忆。

“我喜欢这里，特别喜欢，现在的所有记忆对我来说都是珍贵的。”张琛言突然开口说道，“我到现在都记得父亲告诉我说，他不会再走了的时候，我内心有多么激动。我得快点想起同学、朋友来，然后跟他们分享我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