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成真

张琛言是被父亲叫醒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趴在桌子上睡着，明明在他的记忆里，上一秒他还在努力写作业，睡着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困倦的过渡期。

“怎么了？是不是昨天玩得太累了？”父亲倒了一杯水递给张琛言。

张琛言抬手接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点头应了。

他敢保证，如果是谢菡看到这一幕，肯定不会表现得像父亲这么平和。谢菡一定会说：“我看你是一开始学习，就这事儿那事儿全来了，肚子也开始痛了，厕所也想上了，困意也来了，除了不想学习，你是什么都想干。”

之所以能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是因为张琛言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谢菡总共说人就那么几句，翻来覆去，基本上找不出什么新词，但又能直击痛点。

这和父亲很不一样，绝大多数的时候，父亲都是温柔而宽厚的，或许是因为无法长期陪伴的愧疚感，总之在张琛言的印象中，父亲对他总是很有耐心，他从未听见父亲对他发火，甚至就连严厉呵斥都没有。

“好点了吗？要不要先去睡会儿。”父亲低下头看了看作业，“写作文呢？语文练习册好厚，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完，如果实在困，就睡醒了再做。”

张琛言不知为何，在父亲望向本子的时候，他居然下意识挡了一下。按理来说，都是作业，他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个动作，可身体的反应快过了脑子，就连他自己都有些迷惑。

这样的异常举动，父亲又怎么看不出来？他笑了笑，却并没有强硬地表示要去看，反而打趣道：“看来是日记什么的吧？男孩子长大了，也会有小秘密。写的时候注意点啊，这个东西我们可以不看，但最终还是会交到老师手上的。”

张琛言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换了个话题：“爸，你找我是？该不会是专门叫我醒来的吧？”

“没有，是来跟你商量事情的。”父亲摇了摇头，“碰巧看到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已。”

“跟我商量事情？”张琛言有些惊讶。

用谢菡的话说就是——你还是个孩子，除了学习的事情，你不用管太多。

可是现在，父亲却说要跟他商量事情？张琛言难得有一种被当做大人重视的感觉，瞬间身体坐得板正，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这件事情跟我有关？”张琛言好奇道，“跟我的学习有关？你们该不会想给我请家教吧？现在学校可不鼓励这个。”

“怎么会？我觉得你现在的成绩就挺好的。”父亲笑了笑，“你脑子聪明，平常虽然是爱玩了点，但也能拿到班里前五的名次，我又不是你妈，非觉得只有第一才叫好学生，你凭脑子能拿到这个成绩，我已经很满意了，至于努力的事情……看你自己。我不想把你当小孩子对待，我觉得男生到了这个年纪，也会有自己的担当和想法，我相信你会处理好。”

听到父亲这么说，张琛言不感动是假的。

谢菡很爱他，这是毋庸置疑的，谢菡的爱体现在每一餐饭里，每一句叮嘱里，和每一次的唠叨里，这些都是浓浓的母爱。可父亲不一样，跟父亲交流让张琛言感觉更轻松，也更自由。很多跟谢菡说不出来的话，他似乎可以很平静地跟父亲聊。

或许这就是男人跟男人之间的沟通吧，张琛言暗自想到。

“那你要跟我商量的事情是？”张琛言有些疑惑。

“这件事情跟你有关，但可能跟你学习的关联没有那么密切。”父亲先是小小地卖了个关子，紧接着就揭露了谜底，“现在有机会，我可以调回来工作，就在这个城市，虽然薪资方面会少一些，但是离家近，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张琛言简直要高兴得跳起来，他怎么都没想到父亲要跟他商量的是这件事！

这还用商量吗？他简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对啊，名额只有一个，我争取到了，今天刚打电话通知我的。”父亲笑着说道，“我之前不敢跟你们说，是因为我也不确定，怕告诉你们，又没争取到名额，到时候让你们失望。”

“那现在这件事是落定了吗？”张琛言紧张地问道，他生怕有什么意外。

“嗯，不过之所以说要商量，也是因为薪资方面降低挺多的，如果调回来工作的话，咱们家的生活水平可能要往下调一调。”父亲笑着对张琛言说道，“其实如果不往回调，我再干个七八年，也能退休了，到时候一样能回来陪你，薪资还拿得高，而且是高很多。”

“肯定要回来啊！”张琛言不假思索地说道，“有什么比一家三口在一起更加重要的事情吗？反正我支持你回来！一定要回来！”

“你是不买菜做饭不知柴米油盐贵啊。”父亲拍了拍张琛言的肩膀，“你看看你屋里的东西，手办，篮球……光鞋你都买了多少双了？”

“我不买了，这些都不买了，如果实在要添置什么东西，我也一定选性价比高的。”张琛言立马保证道。

他刚才说的，就是他心里想的，没有半分客套和表演——在他心里，没有比一家三口在一起更加重要的事情。不管是手办、篮球，还是衣服、鞋子。

只要一家三口在一起，这就是最好的，最幸福的。

“好，既然你也同意了，那我就去回复总部。”父亲长出一口气，终于做了决定。

眼看着父亲就要出门，张琛言突然开口问道：“我没说之前，你觉得我会给出什么答案？”

“我儿子我了解，我觉得你会这么说。事实上，你说的跟我想的也是一样的。”父亲自信地挑了挑眉，表情竟然有些滑稽，像是在故意逗张琛言一样。

张琛言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

“当然要问啊，你是家里的一份子，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份子，你的意见我怎么可能不听？”父亲望向张琛言挥了挥手，“行，你看你是做作业还是睡会儿，我去给总部回复，把这件事敲定下来。”

“好嘞！”张琛言兴奋地说道，“我现在干劲满满，我觉得我还能再写五十页！”

放下这句豪言壮语后，张琛言就立马掏出笔，准备大展身手，父亲也转身离去了。

然而，在看清自己本子上话的瞬间，张琛言突然愣住了。

“假的，这里的一切可能都是假的。”

“你的身体里住了其他人，那个家伙会通过脑子里的声音跟你交流，也可能告诉你真相。”

“你在航天博物馆看到了一个疯子，那个疯子就死在跟你一门之隔的地方，而你对这些完全没有记忆，你的记忆可能被动过手脚。”

“樊笼，记住这个名字，它可能就是创造这一切虚假的东西。”

“我就是你，我就是被抹去记忆前的你。记忆很有可能会被再次重置，及时记录很重要！”

“如果不相信我说的，就去回忆你的老师、同学、校长，那些你没见过，但本应该记住的人，你能想起他们的名字和长相吗？”

“你真的要活在虚假中吗？”

写在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对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了，字迹也轻飘飘的，张琛言辨认了好久才看出来，也幸好这是他自己的字迹，不然他估计很难读懂这串鬼画符。

是啊，这是自己的字迹。

张琛言看着这一大堆的话，大脑突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这复杂的信息量所扰乱，而要抽丝剥茧找出其中的重点。

现在的情况是，睡着前的自己给睡着后的自己留了话，试图告诉自己，他现在所处的世界是虚假的，而睡着前的自己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的脑子里有人提醒了他，可能他还跟脑内的声音产生了交流，并且最终的结果是，他也有些相信，同时也产生了怀疑。

航天博物馆的疯子？张琛言的确对此没有丝毫记忆，别说什么一门之隔的恐怖事件了，他连对这个人的印象都没有。

至于老师、同学、校长……张琛言按照对方的提示去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对他们是有模糊的记忆的，但这种记忆似乎仅限于他们存在，但却无法清楚地记得他们的脸，更不用说叫出他们的名字了。

失去记忆前的自己也是通过这个方法验证的吗？是因为这样的验证才让自己相信脑内的声音吗？

樊笼，是始作俑者，而且它还很有可能会再次对自己的记忆动手脚。虽然张琛言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件事的确有蹊跷。

张琛言一边思考，一边将这些东西抽丝剥茧地记录下来，他这次的记录，明显比之前紧急情况下的书写要有条理得多。睡着前的自己就像是在赶时间一样，都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他似乎已经预见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看着自己写下来的话，他紧接着陷入了沉思。

自己，要相信睡着前的自己吗？

还有就是，最后留下的那个问题——你真的要活在虚假中？

如果放在之前，张琛言可能还不会这么纠结，他会理性大于感性地进行思考。

可是就在刚才，父亲来跟他说话，来问他的意见，来跟他交流，告诉了他那个好消息……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过去期待已久的，都是他梦寐以求的。

现在，他得到了。

可是，有人说这是假的？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父母呢？他们也是假的吗？

那些关心和爱护呢？张琛言叹了口气，即便这些是假的，可还是那么令人留恋。

张琛言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本子，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将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父亲那边传来了好消息，他们一家三口马上就可以一起生活了，父亲会陪伴着他成长，听他说话……

在短暂地头脑风暴之后，张琛言冷静了下来，虽然这一切都很离谱，但他还是尽力让自己理智地接受，并且做出选择。

“我可以进来吗？”父亲站在门口敲了敲。即便张琛言并没有关门，但他还是十分尊重地站在那里敲门提醒张琛言自己来了。

“当然。”张琛言合上本子笑道。

父亲一边向着张琛言走过来，一边说道：“事情已经敲定了，我连回去办手续都不用，相关的手续会有同事帮忙处理好。”

“今晚得做顿好吃的，庆祝一下吧。”张琛言笑了笑，“以后虽然要节衣缩食了，但今天有这么一大件喜事，还是值得一顿美食的。”

“好，你跟你妈还真是想到一起去了。”父亲拍了拍张琛言的肩膀，“放心吧，你妈已经在准备了，今晚的碗我来洗。”

最后一句话，可谓是深得张琛言的心。

不过，此刻张琛言还是表现得十分懂事：“今晚还是我来洗碗吧，表示一下对你的欢迎！你必须享受一下，让我来服务！”

看张琛言如此坚定，父亲也不好多说什么，最后只能笑着感叹一句：“儿子长大了！我这个老父亲非常欣慰！”

张琛言又笑着跟父亲闲扯了几句，直到父亲转身离开，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张琛言突然就收敛了全部笑意，恢复了最初的冷静模样。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样自如的转换的？按理来说，他这个年龄不应该这样，不应该有这样的成熟度。可偏偏，他做起来格外自然，就好像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张琛言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本子，片刻之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将这一页纸撕了下来，然后又原模原样誊写了一遍，并将两张纸放在了不同的地方。

抉择，很重要。

找到破局的方法，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