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内的声音

张琛言刚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的脑海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真的全程都很开心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但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的旅程的确很美好，跟许久未归家的父亲，完成了一直期待的旅程，而且母亲还准备丰盛的饭菜……

这样还不开心？是不是要求有点太高了？

张琛言舒了口气，准备继续往下写。谁知，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再一次出现：“你忘记了吗？你真的把昨天发生的事情都忘记了吗？”

如果说前一句话，张琛言还可以当做是自己的反思，那这一句话，明显不是什么脑内反思，而是有人在向他提问了。

“有人，在我的脑子里，向我提问。”

张琛言下意识在本子上写下这句话，他用的力度很大，笔尖仿佛要穿透纸张一般。

他没有写错标点，因为只有这样的标点，更加能说清楚现在的状况。

这种匪夷所思的状况，是他从未有过的设想。

“昨天发生的事情，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

张琛言端坐在书桌前，窗外的阳光暖暖地洒了进来，张琛言却感觉自己冷汗直流。

终于，他干咽了一下，回应道：“什么事情？你是谁？”

脑内的回复很快：“我是帮你的人……昨天在航天博物馆，你们遇见了一个疯子，后来你去洗手间，那个疯子死在了跟你一门之隔的地方。”

“你在胡说什么！”张琛言慌了，手中的笔在本子上划出长长的一道线。

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松开紧握着的笔。这种时候，他总是觉得要握着什么，要维持好现在的姿势，才会比较有安全感。虽然他的身体格外僵硬，但他依旧坐得板正。

“那你还记得，你撞到我的事情吗？”对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声音竟然温柔了一些。

张琛言愣了一下，相比于有个人在跟他一门之隔的地方死了，撞到人似乎不算什么大事？这个问题他还是非常愿意回忆一下的。

可是，任凭他怎么回忆，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撞到了什么人。

“昨天我出门，就是去航天博物馆，出门之后直接去了公交站，坐了35路公交车。”张琛言回应道，“没有撞到什么人。”

对面似乎沉默了，过了很久，就在张琛言觉得对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对方终于开了口：“你的记忆，被动了手脚。樊笼在不断修正，我们都被当做bug一样处理了。”

这些话，张琛言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是合在一起，他却听不懂了。

“什么意思？樊笼是什么？我的记忆？”张琛言问道。

“这里是假的。”对方直接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张琛言愣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道：“你说这个房间是假的？”

“不是这个房间，而是这个世界。”对方的回应很干脆，也很直白。

张琛言彻底无语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探讨什么哲学的问题。相比于考虑这个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眼前最重要的事情，难道不是想办法把假期作业编完吗？

如果假期作业没有搞定，那这个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重要吗？到时候就算这个世界是真的，估计老师也能把他骂得不相信世界。

“从我脑子里出去，我要写作业了。”张琛言的回答非常有优秀学生的气质，这就是一个莘莘学子的觉悟！

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打算出去，甚至还直接问了张琛言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你的同学吗？”

“我当然记得啊，马上开学就要见面了。”张琛言不假思索地答道，同时脑内浮现出一些自己跟同学一起上课偷偷传纸条，一起紧张考试，体育课一起在阳光下奔跑的场景。

这些场景都格外美好，虽然感觉就像是镀了一层梦幻的滤镜一样，有些看不清同学的面容，但张琛言却可以看得清自己。

“好，那你说几个同学的名字。”对方立马问道。

“名字？说名字干嘛？你在考我？我当然知道啊，我同桌就是……同桌就是……”张琛言突然愣住了。

他同桌叫什么来着？他应该记得啊！他明明是记得的！

“同桌，前桌，后桌，老师，跟你关系最好的同班同学，你们校长的名字，教导主任的名字……”对方接连不断地问着，“你学校里长得最漂亮的女同学，跟你起过冲突的同学，这些名字，你能说出来谁的？”

张琛言彻底愣住了，对方在说到这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都知道，但嘴巴张了又合，到最后他也没能说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不应该是这样的！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的记忆力很差吗？”对方开口问道。

“没有。”张琛言觉得可笑，就算是记忆力再差，也不会做到一个都说不出来吧。

“探测卫星，你还记得昨天讲解人员是怎么介绍的吗？”对方再次开口问道。

“探测卫星，用于测定地面点坐标、地球形状和地球引力场参数，也可作为地面观测设备的观测目标或定位基准，它可以为洲际导弹发射测定准确的目标位置。”张琛言几乎没有任何延迟，立马就回答了出来，跟昨天讲解员说的一字不差。

“这句话是你刚进航天博物馆没多久讲解员说出来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但你却记得这么清楚，而且是在看了那么多对你而言更有意思的东西之后，你仍然能分毫不差地描述。”对方叹了口气，“可是此刻，你却记不起任何一个跟你朝夕相处同学的名字，你觉得这合理吗？”

张琛言被问住了，他也觉得不合理，可是他又想不到什么解释的方法。

“为什么会这样？”张琛言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虽然他自己都觉得，不应该是由他来问这个问题，对方也无法解答。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还真的有所推测：“因为加载，还没到要加载这部分内容的时候。”

“加载？”张琛言觉得这个词很熟悉，但这个词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语境下。

他是个人，这是他的生活，又不是什么游戏，为什么要加载？

“你的承受能力有限，你刚来这里，樊笼已经在你承受范围内，最大限度地给你铺设记忆了，至于那些还没接触到的领域，他会先帮你模糊处理，在你接触到，或者说触碰到周边范围的时候，这部分的记忆会同步加载进入你的脑内。”对方喃喃道，像是在跟张琛言说，又像是在自己进行推理，“如果说把所有的记忆都比作一个大地图，那么你现在进入的这个世界非常大，你只是在其中一个小的范围内，或者说板块内。当你即将触碰到其他板块的时候，在你进入这个板块边缘的一瞬间，记忆会同步完成加载，你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而且这个过渡会很自然。这样一来，你既不会因为突然被灌输大量记忆而感到崩溃，同时也不会产生违和感和虚假感。”

张琛言不是个傻子，他略微思索就明白了对方的话：“你是说，现在的我，就像是在一个游戏世界，我是一个npc？我以为这个世界是真的，但其实这个世界是假的？”

“你很聪明，和本来的你一样。”对方的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

“本来的我？”张琛言疑惑道。

“是啊，本来的你，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对方话锋一转，“不过，你刚才说的，有一点我必须纠正一下，通过我的观察，你并不是什么npc，你是这个游戏世界的主角。”

“我是主角？”张琛言听到这句话的反应很平静，并没有同龄人的中二。

“可是，我总感觉又有哪里不太对……”对方迟疑了。

就在张琛言准备继续问下去，或者跟对方探讨一番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撞开了。

“张琛言！不好好学习偷偷打电话！让我抓到了吧！”

谢菡气冲冲地走进来，二话不说就开始翻张琛言的暑假作业，一边翻还一边说：“藏哪儿了？电话藏哪儿了？看不出来，动作还挺快！拿出来！”

张琛言摊了摊手，又把椅子往后挪了挪，让出足够多的空间给谢菡发挥。

“你翻吧，随便翻，你要能翻得到算我输！”

显然，他应对这样的场景已经再熟练不过了。

“还算你输！我告诉你，要是让我找到了，我给你没收！”谢菡怒气冲冲地说道，“说了多少遍了，该干嘛的时候就干嘛，学习是学习，玩是玩，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

张琛言叹了口气，不管以前怎么样，至少这一次谢菡是真的冤枉他了。

他是打算好好学习的，谁也没想到后面会遇到那么离谱的事情，而且他也是真的没有在玩。

看着谢菡忙上忙下地翻找，张琛言终于忍不住说道：“别找了，电话在客厅，我刚刚扔在那里，忘了拿了。”

“客厅？”谢菡愣了一下。

张琛言点了点头：“不信你去找，就在桌子上。隔这么远，我怎么玩？东西都不在我屋里，我用什么方式玩？”

“好，你等着，我这就去拿。”谢菡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谢菡真的拿着张琛言的电话站在房间门口，她同样是一脸疑惑：“那你刚才在跟谁说话？我趴在门上听了半天了，你肯定在讲话。”

对于自己母亲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偷听一事，张琛言也表现得格外平静，顺便进行胡扯：“我就是习惯了做题的时候读出来……所以可能刚好被你听到了。”

“你骗鬼呢？”谢菡的反击也是干脆利落，“你从小到大写作业什么习惯我能不知道？新编的习惯啊？说吧，跟谁说话呢？我在门边上听了好久，绝对不是做题。”

张琛言这回是彻底无语了，他本来可以直接跟谢菡说自己遇到的事情，就是自己脑子里多了个人，但在他准备张口的瞬间，他又突然忍住了。

或者说，他又突然不想说了。

如果这里真的都是假的，那么谢菡……

张琛言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盯得谢菡似乎都有些发毛。

“我保证不会在玩了，我现在就认真写作业。”张琛言格外冷静地说道，“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直接搬张椅子来，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写。”

谢菡愣了愣，眼下她也没找到什么证据，思来想去，只能严肃地教育一句：“我相信你的自觉性，我就不监督你了，反正你赶紧学习，别老让我们操心。”

张琛言笑了笑，伸出手中的笔晃了晃：“行，知道了，这就开始写了。”

“门不许关。”谢菡临走之前把门大开着。

果然，说什么相信自觉性，都是假的。

全都是泡沫，全都是一戳就破的谎言。

被谢菡这么一搅合，张琛言刚才的思路也全部打断了，而且他眼下的确不好发出什么声音，他尝试着在纸上写字，希望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跟脑内的那个声音交谈，谁知却没有任何回应。

不见了？脑内的那个声音消失了？

不知为何，张琛言突然有些慌，因为他想起了那个声音最开始跟他说的话——你的记忆，被动了手脚。樊笼在不断修正，我们都被当做bug一样处理了。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假的，如果真的有什么叫樊笼的在搞鬼，如果她真的被当做bug处理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从今天之后，或者说从这一刻之后，他又会忘记所有？那个脑内的声音无法再提醒他，甚至无法再次出现？

这么看来，刚才谢菡的出现，有没有可能不是意外？不是所谓的监督学习？而是刻意的安排？

张琛言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就开始记录，他竭尽所能地在面前的本子上写下自己所记得的一切，刚才的全部对话……

直到，他趴在桌子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