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

闻言，张琛言的父母对视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家三口继续向公交站走去，碰巧35路公交车正在向这边驶来。张琛言第一个上了车，父亲和谢菡也跟了上来，谢菡在后面刷了三个人的公交卡，然后才向着后面的座位走去。

这里距离航天博物馆还有一段距离，车上的人并不多，张琛言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撑着下巴望向车窗外。

林荫道上的树木缓缓后退，高耸的大楼引入眼帘。公交车毕竟是在市内行驶，开得并不快，偶尔还要靠站停下来，等人们上上下下一两分钟。

对此，张琛言表现得格外有耐心，他几乎是贪恋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阳光镀了一层温柔的光芒。张琛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陶醉，但事实就是，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流出了眼泪。

“怎么了？”父亲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了他的头顶，“去个航天博物馆就能激动成这样？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妈还亏待你了不成？”

“别胡说，你在家的时候他都这样，你不在家的时候他更闹腾！”谢菡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有些担心地望向张琛言，“你该不会是什么少男心事吧？怎么坐个公交还能哭出来呢？”

张琛言合理怀疑，自己如果再不说些什么，他爸妈很有可能下一步会说他是因为出门激动地哭了。

可偏偏，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流泪？

面对父母疑惑的眼神，张琛言最终还是硬编了个理由：“爸爸太久没回家，我们也太久没有一家三口出来玩了。”

闻言，谢菡立马推了自家老公一把：“看吧，还是因为你。”

“好好好，是我的问题，我保证，后面一定会多陪陪你们母子俩。”父亲温柔且宽厚地说道。

后面的路上，张琛言一直都没有说话，公交车转了个弯，太阳照到张琛言他们坐的这一面了，谢菡被晒得有些不舒服，于是便招呼着张琛言和自家老公换到旁边去坐，反正公交车上没多少人，这个东西也没固定的座位票。

父亲很顺从地过去了，唯独张琛言怎么都叫不动，就那么执着地被太阳晒着。

“你这小子，属向日葵的吗？”谢菡忍不住笑道，“怎么还跟着太阳转呢？到时候晒黑了、不帅了，可没人管你啊。”

“我的五官才是我颜值的基础，跟黑不黑的关系不大。”张琛言非常不要脸地自夸道，“我就算晒黑了，我也是一个黑黑的帅哥。”

对此，谢菡颇感无语，但到最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亲生的！亲生的！

抵达航空博物馆后，父亲先去买了票，张琛言和谢菡则在门口等着。

来这里的人不算少，大多数都是家长陪着孩子来的，张琛言他们还非常尴尬地碰到了一个学校组织活动来这里参观，小孩子人数很多，又对什么都比较好奇，还没进门张琛言就听到了一阵喧闹声。

“老师先去买票，你们在这里等着，班长负责看好纪律。”一个女老师高声说道。

孩子们站在原地虽然没有到处乱跑，但嘴巴却是一刻也停不下来，有人得意扬扬地讲自己之前就来过航天博物馆了，旁边立马有其他小朋友围上去问里面都有些什么，紧接着就是一通长篇大论。关键是，听这描述明显是经过加工的，而且加工成分很大，硬是快把航天博物馆说成星际上下五千年了，还顺便展望了一下未来的三千年。

“我小的时候也这么话多吗？”张琛言忍不住对着谢菡问道。

谢菡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随后才答道：“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话不算很多，你爸每次一回来，就跟人来疯似的，话又多又没营养，天马行空，什么都讲。”

听谢菡这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她肯定是想吐槽很久了，眼下终于找到机会，而且还是张琛言自己送上门来，她断然不会客气。

没过一会儿，父亲就买好了票，拿着三张票向张琛言和谢菡走来，靠近他们的时候还不忘小声说道：“我们先赶紧进去，跟这些学生错开，不然你们到时候光听他们吵闹了。”

“孩子嘛，都是这么过来的。”谢菡感叹道。

“要是只有我跟你肯定没什么关系，可带着琛言呢，我都答应他好久了，这次不想让他有遗憾，怕他体验不好。”父亲笑着解释道。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父母都是如此，涉及自己的，怎么样都好，但如果涉及孩子，总是想要给孩子最好的。

张琛言为父亲的细腻而感动，连忙拉着父母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我来之前可是做了功课的，把路线图都规划好了。”

“今年是2250年，随着第八次工业革命到来，在各类资源愈发紧俏的情况下，我们将迈向星河，寻找新的家园！”

听着讲解员慷慨激昂的声音，张琛言感觉自己的情绪似乎也被调动了起来。

人类一直在努力探索，去找探寻新的领域，去找寻新的家园，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人类总是对于未来的“可能”充满希望。

张琛言一家跟着讲解员的步伐往前走，讲解员讲得十分细致，声音也清晰悦耳，每次讲到跟宇宙探索有关的东西时，她的语气中都会多几分希望和期待。

准确地说，这是全人类的期待。

张琛言听得很认真，谢菡和父亲也一直陪在他身边。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进入最后一个参观地点的时候，博物馆内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一个男人疯狂地大喊着：“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那个男人距离张琛言的位置并不算远，张琛言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惊恐的神情。

没过一会儿，安保人员就赶了过来，几个强壮的安保人员很快就把男人按在了地上，但男人依旧不放弃似的大喊着，不断地挥舞着手臂：“所有！所有都是假的！你们，这里的人，都是假的！机器，这个城市，这个世界，都是假的！”

张琛言感觉奇怪极了，他总觉得面前的男人有一丝熟悉，像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样子，可他又实在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父亲将张琛言护在身后，生怕张琛言被吓到，或者那个男人挣脱束缚，伤害到张琛言。

不过，显然父亲的担心有些多余，那几个安保人员没一会儿就把男人给强行抬走了。直到男人离开前还在不断地喊：“没有出路的！人类没有出路的！星际，宇宙，没有第二个地球！”

“在这种时候说丧气话，真是有病！”

“是啊！明明新闻都已经通知播报了，说是发现了类似地球的存在。”

“别提了，这刚有个苗头，就已经有人开始卖移民的名额了。”

“如果那边的星球更加宜居，我们可以去上面生活，何乐而不为？总好过继续在这里跟那么多人争抢资源吧？”

“那你可说错了，就算能星际移民，肯定也是那些所谓的上等人先走，移民资格哪里轮得到我们。”

“他们走也行啊，他们走了，地球宽松点，我们的生活条件也会好一些啊。”

“这个倒是……哎，就等着这次的结果了，说是又有新的动作了呢。”

……

听着旁边人的对话，张琛言转头望向父母：“如果真的可以星际移民，我们可以走吗？”

谢菡俯身小声说道：“应该可以的，你爸是工程师，说不定能拿到名额。”

张琛言眼睛一亮，立马笑着说道：“我就知道，老爸特别厉害！”

父亲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冲他做了一个手势：“小声点，都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如果真的要星际移民，估计最快也得几年后了。”

几年，对于张琛言来说并不算长，甚至对于他的父母来说都不算长，他们还年轻，还可以等。

“刚才有个小插曲打断了，我们继续吧。”讲解员适时开口说道。

张琛言继续跟着讲解员往下走，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原本最期待的重头项目，现在看起来却有些索然无味，讲解员依旧在尽职尽责地讲着，但张琛言的脑海中回想的全是之前那个男人喊的话。

“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所有！所有都是假的！你们，这里的人，都是假的！机器，这个城市，这个世界，都是假的！”

“没有出路的！人类没有出路的！星际，宇宙，没有第二个地球！”

……

“我们是假的吗？会有第二个地球吗？”张琛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事实却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问完了。

这种嘴巴比脑子快点的感觉让张琛言感觉很不爽，就比如现在，他只能对着面对谢菡和父亲再解释一下：“我没想到问这些的，我当然知道我们是真的，一定会有第二个地球的，刚才那些阿姨们不是都说了吗？有新闻通知，我们只要等着移民就好了。”

张琛言听着自己的声音，突然觉得好假。

这个声音就好像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一样，干涩又刻意。

似乎他并不是在向自己的父母解释，而是在拼命向自己解释，让自己相信。

父亲望向张琛言，语气严肃而认真：“我们当然都是真的，我是真的，你母亲也是真的，你更是真的。还有今天给你做的饭，带你来的博物馆，我们一起看过的风景……全部都是真的。至于第二个地球，我不敢跟你保证这是不是一定会实现，但你要相信人类的科技发展，要对未来有希望，只有这样，你才能继续前进，去创造更大的价值。”

谢菡则是直接拍了张琛言一巴掌：“不要看到个疯子就被他影响，你这样会让我怀疑你的智商。你可是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你怎么可能是假的？难道我生你的那些苦都白吃了？”

张琛言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只能选择尿遁。

果然，尿遁是解决一切的法门。

去上个洗手间，思考一下，等整理完情绪回来，这件事也就翻篇了！至少张琛言此刻是这么想的。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刚进洗手间，就听到了其中一个隔间里传来哭喊声。

“救救我，让我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妈的！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地方！”

“没有人相信我！也是，他们都不是人，为什么会相信我！”

“我跟一群怪物在一起！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怪物！”

……

张琛言听过这个声音，他知道这就是刚才的那个疯子。

他想转身就走，但他的身体却在这一刻脱离了他的控制，那个疯子就好像对他有种特殊的吸引力一般，让他径直向着那个隔间走了过去。

“你……需要帮忙吗？”张琛言觉得自己这句话问的蠢透了，他不仅不应该问这句话，就连靠近这里都不应该。

可是他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扣了上去，敲响了那扇门。

这种感觉简直糟糕透了，就好像是有人在控制他的身体一样，控制了他的一言一行，完全置他本人的思想于不顾。

张琛言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似乎被其他的什么东西抢走了，他的大脑仍在思考，但这些思考此刻变得毫无意义，因为他的身体根本不会去执行。

他很想问，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很想让那个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滚出去！可是他做不到，他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他的本心。

张琛言：“你是谁？需要什么帮忙吗？”

隔间里的声音突然停了，对方似乎在思考什么。

张琛言：“你叫什么名字？我说的是你本来的名字。”

张琛言：“你原来世界的人怎么称呼你，不是这个世界。”

张琛言：“你是怎么看透的？有什么方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