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的樊笼

然而，把所有零碎的细节串起来后，张琛言更发觉这是一项常人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真的有人可以做到这些吗？张琛言好奇之余，更是怀疑。

面对0810，张琛言最终还是问出了口：“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怎么做到的？”

对此，0810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对着张琛言询说道：“在你做身体检查的时候，我也通过审批，拿到了这批试验体的整体报告。出现你这种现象的只有你一个人，而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十分特别。”

“现在所处的环境？特别？”张琛言打量着四周，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你是指房间装修还是说设备，其他人跟我这个房间的装修或者设备的安装有什么不同吗？”

0810摇了摇头：“试验为了控制变量，按理来说肯定是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你们的房间装修和设备安装没什么不同，但有一个细节——你这个房间，曾经放过樊笼的硬件主体，只是后来它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这个房间便空置了下来，后期做了改造，变成了你现在看见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张琛言当然明白0810话中的暗指，“我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特殊的状况，跟樊笼有关？”

“这只是我的猜测，坦白说，我自己也觉得这有些荒唐。”0810很少用这样不确定的语气说话，“我觉得它应该做不到这样，但它却也是最可能做到这样的。”

对于樊笼，除了极少数的核心成员，其他人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大家只知道它是目前权限等级最高的人工智能，但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或者说能发挥到怎样的功用，人们也无法给出一个十分确切的回答。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这也是目前可能性最高的结果。”0810继续说道，“或许对于人类来说，樊笼是你们创造的目前最顶级的科技产物，但对于我们AI来说，它就像是母神一般的存在，甚至比这更高……它可以决定我们的生活，也可以决定我们的生死。”

张琛言在今天之前，对樊笼的认识不过是概念性的几句话，直到此刻，他才切身地体会到其中意味。

“樊笼在方方面面，樊笼无处不在。”张琛言喃喃，他此刻也明白了0810为什么会将最终的怀疑放在樊笼身上。

就像在“极乐”中，复制体说的很多话，张琛言都觉得不应该有人知道，但如果对方是樊笼，那似乎也没什么不应该了。

一想到自己面对的敌人是如此强大，张琛言的心也猛然沉了下去。

“现在联盟高层已经下令开始进一步追查了。”0810望向张琛言，紫檀色的眼眸中竟然有几分心疼，“你的情况被特尔斯公司上报给了联盟高层……因为你的特殊性，恐怕你也要被牵扯进来。”

“一批脑机试验体中，只有我出现了这种状况。如果对方真的是樊笼，是不是代表我跟樊笼有了直接沟通？”张琛言苦笑道，“虽然我还是没弄明白，樊笼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或者说，目的是什么？”

“是的，你跟复制体的那些对话，就是你跟樊笼沟通的证据。所谓的复制体，不过是它的附属而已，只要它愿意，所有的AI，都是他的附属。”说这句话的时候，0810的情绪格外低沉。

她从小便好强，此刻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没有人愿意成为附属，即便是AI也不例外。

“你先休息一下吧，后面可是有场硬仗要打。”0810不知道接到了什么通知，短暂的消失后给张琛言扔下这句话，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这么多天的调查终于有了结果，张琛言的内心却轻松不起来。因为他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对手——由人类创造，却很有可能已经高出人类的存在。

张琛言躺在病房内，看着周围刻意营造出来的日光景象，突然觉得现实也那么虚假。

这根本不是真正的白天，窗户外面没有日光射进来，就连自己透过窗户看到的风景也是通过科技手段成像的。只有真正见过白天，感受过白天，在白天生活过的人才能知道这种差距。

地下城，本就是暗无天日。人类龟缩在地下城，本就该承受失败者的待遇。

至于为什么会失败？这场战役的对手是谁？

说到底，还是人类自己。

人类自己跟自己战斗，然后惨败！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可笑了！

身下的床铺格外柔软，就连病房内的摆设也是按照各种科学指引进行摆放的。事实上，进入地下城的不仅仅是人类，还有人类的各个产业，人类尽力一切让所有都像曾经那样运行，但还是无法避免其中的层差。

张琛言知道，还有部分人在地面工作，因为人体无法适应严寒的缘故，他们只能穿着极其厚重的设备，高频往返于地面与地下。相应的，联盟也会给予他们更高的功勋值。

功勋值……张琛言现在无比深刻地明白了这三个字的意义。

在历史书中，过去的人们会狭义上称它为钱，广义上称它为经济，但在现在，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功勋值这三个字却是最能表达其含义的。

付出的过程就是在建立功勋，所谓的功勋值，就是回报的具体体现。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英雄，每个人都必须是英雄。

或许是因为在“极乐”里的一次奇幻之旅，让张琛言对地面的世界有了更加真切的认知，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人类对回到地面那么渴望，他曾经觉得这是所有人类的本能，现在发现……这是对美好的向往，或者说部分人类的追忆。

得快一点，必须快一点，再不快一点就要忘记了……那种紧迫感，时刻催促着人们向前。

最终，是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张琛言的思绪。

医生从门外走了进来，笑着对张琛言说道：“你的身体很健康，经过我们多方讨论，你可以出院了。”

这样离谱的出院通知，估计很少有人会听到。可经过跟0810的讨论，张琛言也差不多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特殊对待”。

“出院证明我已经帮你开好了。”医生临走之前又叮嘱道，“对了，上面让我通知你，后续的调查还需要你这边密切配合。”

张琛言当然明白上面是什么，按照0810的说法，应该已经成立了调查小组。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绝对算是核心成员。

不管愿不愿意，他已经被牵扯得这么深了。

更何况，这件事关系重大，如果真的出现什么问题，他自己也逃脱不了。

既然无法回避，那就正视吧！这是张琛言一贯的行事准则。

从医院出来，张琛言看着昏暗的地下城，深吸一口气，迈上了回家的路。

这一次，他并没有直接乘坐轨道交通到家，而是在前一站下了车，他想走一走。当然，在此之前，他已经联系过谢菡，说明他这边无恙了。

地下城很大，各个区域之间的差异也很明显，张琛言下车的这一站虽然离他家不远，但环境比起他家附近来还是有明显的差别，虽然他家那边也不算是什么富人区，但好歹环境整洁，可这一片，房屋明显要拥挤很多，有的房子推开门，甚至能撞到前一栋房子的后背。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原本的两栋楼之间，又强行插了一栋。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人们为了争取到廉价的生存空间，什么“奇招”都能想得出来。

走在狭窄的巷道里，张琛言感觉周围的空间格外逼仄，他仿佛被压缩了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向他挤过来。他触摸着四周的墙壁，一如既往的阴冷潮湿，他生活在这里十几年，早就已经习惯了，习惯到他以为这个世界本就是这个样子。

可通过这次的事情让他知道了，这个世界本来可以很温暖的，他们本来是可以看见阳光的……

张琛言回到家的时候，谢菡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看着张琛言回来，谢菡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什么？”谢菡开口问道。

“我是参与试验的人，他们为什么要为难我？”张琛言笑道，“只是例行询问和记录，你别紧张。”

谢菡一看张琛言的样子，就知道张琛言是想糊弄过去，立马板着脸说道：“我是不太懂你们那些东西，但这不代表我是傻子。如果你真的什么事都没有，那些人怎么可能弄出那样的阵势来？去一次医院多贵啊，他们可是给你从头到脚查了好几遍。”

张琛言被谢菡弄得有些无奈。果然，自己母亲太聪明有的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就比如现在，他根本糊弄不过去……

“你啊，也就是现在回来了，后面他们肯定还要找你吧。”谢菡自顾自地说着，“就算不找你，也肯定会观察你。他们既然都调查了，就说明你身上多多少少有点儿不正常。”

眼看着谢菡越猜越准，张琛言也有点心里发毛。他是暴露了什么吗？不然谢菡为什么会猜得这么准？

“你别转眼睛，你一转眼睛我就知道你八成是在打什么歪主意。”谢菡指着张琛言说道，“你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还能猜不透你？”

张琛言被谢菡彻底逗笑了，索性决定坦白一部分：“妈，你知道吗？以前有人是可以永生的，就是一直活下去，只要条件允许。”

“我知道。”谢菡回答得格外平静，“我就是研究过去的，我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忘记自己老妈是干什么的呢？”

张琛言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是啊，他怎么想起来跟自己母亲说这个了呢？这不是鲁班面前弄大斧吗？

张琛言悻悻地说道：“反正我这次的异常就是这个，我经历了一些过去才会经历的事情，其他人好像没有。总之，这跟身体健康没什么大关系，就是意识层面看到了点儿不同的东西。”

谢菡低着头，似乎在思索张琛言话中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问道：“事情严重吗？”

张琛言摇了摇头：“不严重，我都完完全全，健健康康地出现在你面前了，有什么严重的？我还白捞了好多享受呢，在数字世界吃好的，玩……勉强算是好的吧，在物理世界免费检查身体好几次。”

谢菡看着张琛言，神色认真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去赌，凡事三思而后行，一定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知道了，知道了。”这些话张琛言都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不过这种嘱托，他百听不厌。

晚上的时候，张琛言照例去洗了碗，洗碗的时候听谢菡扯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坦白讲，张琛言对这类事情并不感兴趣，但谢菡想说，他就听着，时不时回应两句。

这是他们母子的相处时光，也是他们母子的相处方式。

“妈，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真的会有那种暖暖的感觉吗？”今天，张琛言破例主动询问了谢菡一个问题。

谢菡微微一愣，随后点点头：“在环境适宜的时候，是会有的，但如果是大冬天，本来就特别的冷，阳光照下来，人体可能感受不太到，毕竟人体对温度的感知也无法做到十分敏感，都是有范围的。”

“那种暖融融的感觉，应该很美好吧？”张琛言再次开口，语气中满是羡慕之色。

“当然，以前不知道珍惜，谁知后来连晒晒太阳都成了不可能的事情。”谢菡顺着张琛言的话说道，今夕一对比，很难不感慨。她说完之后还不忘叮嘱，“虽然不知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可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能乱来，现在的地面没什么太阳，有的只是能冻死人的温度和吃人的感染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