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起来

张琛言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短时间内经历如此频繁且细致的身体检查。

不出意外的话，他身体的每个部件，体内的每个器官，都被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看了很多遍，甚至还有专家组来为他进行体检？！

多么可笑？特尔斯公司花了一堆的医学专家，为他进行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体检分析！

杀鸡焉用宰牛刀？这个道理张琛言是懂的，但明显特尔斯公司不懂。

他也有幸当了第一个为体检而住院的人，弄得谢菡都格外紧张，跑到医院来陪他体检。

如果不是医生再三强调这只是个简单的体检，张琛言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

“医生，有什么问题吗？”谢菡表现得比张琛言还紧张，“这孩子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可长大了之后，每次身体检查都没什么问题啊，平常也挺健康的。对了，我想起来了，之前有医生说他腰椎有点儿不太好，是这个问题吗？”

医生摇了摇头，把眼前的实验室检查数据简直要看出朵花来，他已经盯着这玩意儿看了好久了，从头至尾什么都没说。

“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也应该是脑部或者神经的问题吧？”张琛言显然要比谢菡冷静很多。

之前谢菡说的什么腰椎不太好，完全是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当时体检的医生连药物都没开，只是说了句平常稍微注意下就行。

他这次参与的是脑机试验，而且在数字世界产生异常也是意识方面的问题，如果真的有什么影响，也应该是脑部或者神经的问题。

然而，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医生最终也摇了摇头：“查不出来什么问题，而且我也看了你前几次的检查记录，你的身体状态以及对脑机的适应状态，是这批次试验体中数一数二的。”

这下，张琛言彻底无语了。

“医生，什么意思？”关心则乱，谢菡此刻也有些懵，“查不出来什么问题？究竟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

“综合所有的检查结果来看，是没问题的，他的身体很健康，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健康。”医生回复道，“可如果他之前的反馈是真的，那就一定出现了异常，至于为什么出现异常……我只能说，大概率跟他的身体状况以及身体对脑机的适应状态无关。”

医生的话说得十分保守，张琛言也听得十分明白。

问题的确存在，但问题与物理层面的身体健康无关。

谢菡听到医生的话也逐渐放下心来，她赶忙对医生道谢，顺便送走了医生，这才转过身有些担忧地望向张琛言：“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影响大吗？”

“我如果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不会在这里被他们折腾了。”张琛言笑道，同时还不忘安抚谢菡，“放心吧，医生都说了我身体健康，你别太担心了。”

“我看了新闻，新闻上说，这个东西安装不好，排异反应特别可怕，会死人的。”谢菡说得严肃，“新闻上都放出照片来了，那些病人的样子……”

“那都是保守派放出来的消息。”张琛言屈起手臂，向谢菡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你看我，强壮有力，跟新闻上的能一样吗？”

这下，谢菡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毕竟事实放在眼前，张琛言面色红润，这两天在医院养得还胖了些，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好了，你先回去，我这边能出院，就自己回去了。”张琛言理解谢菡的担心，也知道在医院这样的环境下，是个人都会感到紧张，索性直接让谢菡回去，在家等他。

谢菡明白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她离开前本想叮嘱两句，但又觉得自己着实没什么好啰嗦的，最后只留下一句：“妈在家等你，有事记得联系我。”

张琛言顺从地应了下来，直到谢菡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为什么会是我呢？”张琛言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吗？”

“为什么会是你这个问题，我有几个猜想。至于是不是只有你……目前是只有你一个。”0810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她的全息投影也跟着出现。

“还好病房里开着灯，如果你在黑暗中突然出现，还是挺惊悚的。”张琛言嘴上说着玩笑话，实则还是被吓到了。

“我以前经常半夜出现在我父母黑暗的房间里。”0810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长大后有在改正这个习惯。”

说这句话的时候，0810有点心虚。

“那你父母一定是强心脏。”张琛言附和道，随后又关注起正经问题来，“你刚才说有几个猜想，是什么意思？”

“你的确有点特殊。”0810坦言，“还记得张琛言二号吗？就是那个我们人为制造的复制体，他本来的复制目标并不是你，后来却变成了你的复制体。”

张琛言点了点头：“的确是‘我们’人为制造的，我和你。”

0810故意装作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后面我们希望复刻，但是并没有成功。换言之，他是第一例，也是最后一例。”

张琛言略微思索了一下，立马明白了0810的意思：“你们又找了个人，想要人为地给他做个复制体，但是却没有成功？”

“没错，废了很大的功夫，找人，找未进化完全的复制体……然后像之前那样培养，或者说引导，但最后却是一场空。”0810现在说起来好像很简单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们为此的确付出了很大的精力，然后接受了一个一无所获的结局。

毕竟，她和张琛言成功的那一次，就像是街头捡了张彩票，然后一去核奖，发现中了头奖！这样的机会和运气，实在难得一遇。

张琛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0810说出了自己在“极乐”这个项目中，复制体对自己说出的那些话。

“你心中难道没有怨恨？怨恨连陈亦净父母这样的人都可以拿到前往地下城的名额，而你的父亲却只能留在地上！你没有怨恨过联盟的不公吗？怨恨那些针对老人制定的毫无人性的措施！”

这是遇见陈亦净的那段剧情……张琛言仔细地回忆着，复制体的这些话他实在是太难忘了，也根本不会忘。因为这就像是他的另一面，只不过这一面一直被封存或者说是隐藏着，现在却被直白地暴露了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亲可能就是在这样绝望的环境下死去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失踪’究竟意味着什么？即便我不说，你应该也明白吧？”

“没有了恒温保暖的设备，人类能做的就只有等死。至于感染体……恕我直言，在正常的情况下，人类都不一定能够战胜它。”

“你父亲可能是这样离开的，还有无数的人类或许也是这样离开的。”

“那些被抛弃的人，他们的命运早就已经注定了。”

“你看，这个世界本就毫无公平可言。像陈亦净父母那样的人，可以靠着祖辈的庇佑拿到名额，但还有更多的人只能被迫接受死亡。”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父亲选择了你，那么你也会是这其中的一员。”

“你看我，我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不管是寒冷，还是这些感染体，他们都伤害不了我。”

这是在地面的时候，复制体跟他说的话。直击他最在乎的事情，他的执念。同时做了类比，让他觉得自己非常无能。他会因为严寒而寸步难行，会面对感染体毫无反击之力。事实上，不仅仅是他会这样，而是人类都会这样，可复制体这样的AI却完全不会受到影响。

“你想问，我究竟是不是张琛言二号？”

“我是他，或者说……有很多个他。”

“他有无数个，我们都是他，我们都是你。”

这是复制体对于自己身份承认，说得拗口，但却意思明白。

“对了，你是不是很好奇，他们最后的结局？”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那个女孩出生的时候，温室效应就已经不受控制了，她出生在这样的环境下，身体对高温的承受力也稍微高一些，不过她爷爷就可惜了，在你‘死去’后一年，他的爷爷就因为这可怕的温度，死于心血管疾病。”

“这个世界啊，人们的生活水平特别高，科技发达，人们简直是拼了命地向自然索取，他们不断地掠夺，这个城邦去抢那个城邦的，这个国家去抢那个国家的。抢来的资源用来干嘛呢？当然是发展壮大自己了。”

“他们总觉得，从别人手里抢到的，就是所谓掠夺来的，把你的，拿到了我的口袋里，可他们没有想过，其实抢来抢去，都是人类自己的，都是这个群体的，没有什么你的，也没有什么我的，只有最后拉着大家一起沉沦的。”

“对了，告诉你个秘密。”

“这个世界，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生活，有些人生活在阴凉之处，感受着凉爽的快意，然后……制造更多的垃圾，让环境破坏的更彻底。”

这是在那个过度温暖的世界，复制体告诉了张琛言自己遇见的那对爷孙的结局，用以小见大的方式，让他看到了过去的世界，明白了过去世界的运行规则。

“最后那段剧情呢？”0810开口问道，“有我的那段。”

“复制体还没出现。”张琛言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妥，改口道，“准确的说，是出现了很多很多的他，但却都不是他。”

“你在跟我说绕口令？”0810不解。

张琛言急忙解释道，“你应该从这些话里也能听得出来，那个关键的复制体每次出现的时候，会说很多带有深意的话，不管是揭露我自己，还是讲述过去……可最后那个剧情，我到底都没做出选择，坚持要做独一无二的自己，所以他一时半会儿没出现的机会，加上你又让人一巴掌把我打醒了……至于我说出现了很多个他，那些东西，就只能说是长得跟我一样，但AI感还是比较明显的，感觉没有之前的那个智能。”

张琛言说了一大通，也不知道0810能不能听明白。

“那你推测，如果没有被打断，他出现的时候会跟你说什么？或者说剧情会怎么走？”0810突然开口问道。

张琛言之前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猛然被问道，他也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果没有被打断，我应该会被替换吧。至于原先的我，或者说我的本体，迎来的结局大概率是销毁？按照他的剧本，反正都是不同的死法……然后他会跟我说，我不是无可替代的，同时像我证明，我有多么的废物，复制体有多么的优秀？”

说这些话的时候，张琛言全程都用的是疑问的语气，因为他也不确定，这些都只是她的推测。

谁知，紧接着0810又跟他说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跟特尔斯公司关系很大。

“特尔斯公司进行重复ID清理后，发现了数十个复制体，而且这些复制体涉及许多核心技术研发人员。关键是，这些复制体有明显的差异性，在进行了大量的样本调查和比对后发现，那些核心技术研发人员的复制体明显没有其他复制体个性化、智能化，而且有明显的迭代、更新感。”

张琛言听完立马反应过来0810说这些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你觉得重复ID这件事，跟特尔斯公司有关？换句话说，你觉得特尔斯公司是源头？”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寻找事件的源头，但只找到了一堆零碎的细节，他还顺便经历了一堆奇幻的经历，但如果特尔斯公司真的是起源，那这些事情似乎串起来……

这样，也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