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怕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张琛言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他看着面前的0810，语气淡然地说道：“我其实也会有过激的想法，也会有仇恨的感觉，这可能是人类的本性，也有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还是会尽量选择善良的那一面。”

张琛言这话说得十分坦诚，他必须去面对自己的内心，可也会保留自己的本心。

“我相信，一定是他们先伤害了你。”0810开口说道。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张琛言觉得分外感动。

有的时候，一句相信，胜过千言万语。

张琛言浅浅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我还去了其他的地方……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被感染体吃了，我看着它把我吃了。”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上一轮的内心挣扎，这一次张琛言说话的时候反而没有任何惧色。

“你看着它把你吃了？”0810有些疑惑，毕竟张琛言的表情太平静了。

张琛言点点头：“是的，我去了地面，就是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被冻僵之后遭遇了感染体，我们之间甚至没有任何的搏斗，我单方面被当做食物享用了。”

张琛言故意忽略了复制体跟他说的那些话，其实相比于当时感受到的身体疼痛，复制体说的那些话对于他来说，杀伤力会更大。

“都已经过去了，那些都是虚拟模拟。”

有的时候，0810跟张琛言很像，在安慰人这方面，他们都没有什么天赋。可偏偏，他们又最能懂彼此的点。

张琛言望向0810，开口说道：“明白你是担心我害怕，回忆起那种恐惧的感觉。”

“我才没有。”0810下意识反驳道。

张琛言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有一个问题我必须要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机的缘故，我在里面所有的感受都特别真实，以往感受到的可能还能用虚拟模拟来解释，但是这次……不一样，那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就好像是我的肉身在经历这一切一样。简单来说，过去真实和虚拟之间看起来是一样的，但如果硬要深究或者说死扣，还是会感觉到有一层薄薄的纱，可是现在，这层纱没了。”

0810明白张琛言的意思，她试探着询问：“虽然可能这么形容有些不恰当，但我或许可以换个意思理解。你在里面的感觉，是不是跟我在里面的感觉一样？”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张琛言有些激动地说道，他刚才想了半天要怎么去形容，结果说了一大堆，好像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现在0810一句话就点题了。

0810的本质是AI，对于她来说，虚拟即真实，真实才是虚拟，而自己是人类，对于自己来说，虚拟就是虚拟，真实就是真实。

可从他刚才的感受来看，事情发生了转变。

他在数字世界，感受到了真实。

“仿真技术一直在进步，但不管是出于客观防沉迷的要求，还是技术的不达标，总之这项技术就目前来看，并不能达到你说的那种程度。”0810坦然道。

她现在讲的这些，也都是资料研究的结果。

“有没有可能是，技术已经达到了，但是为了避免人类分不清虚拟与现实，或者说就像你讲的，为了避免人类过度沉迷于虚拟，所以才没有对外公开？”张琛言试探着问道，“然后，我这台脑机，或者说是我们这批次的脑机，突破了以往的技术，使用了最新的技术，所以我才会有那样的感受？”

张琛言一句话使用了许多带有不确定性的词汇，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他现在的许多言论都是推测，他本来就是个试验体，他现在做的事情也是试验测试，所以存在很多的可探索性。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批脑机的上市审核恐怕又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保守派不会同意的。”0810想的倒是比张琛言长远，“但究竟是不是具有这方面的效果，可能还要看其他试验体的反馈。”

“我明白。”张琛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实前两个我还可以勉强理解，为什么会看见，但后面两个，我就不太理解了。”

“后面两个？”0810有些惊讶，“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了这么多个剧情？”

“时间流速不一样。”说完这句话张琛言又补充道，“虽然我在里面感受不到的时间流速加快的感觉。”

“嗯，那后面两个剧情是什么？”0810好奇道，“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想想，为什么那个家伙会让你看这些。”

“还有一个就是，我去到了过去。”张琛言认真地回忆，同时又简短地概括道，“一个很温暖的地球，准确地说，是过于温暖的地球。”

“过于温暖？”0810敏锐地察觉到了张琛言这句话中的重点。

“是的，因为人类对环境的破坏，造成了温室效应，地球的温度变得很高，超过人体能够承受的正常范围，人类长期生活在高温环境中。”张琛言说完还不忘调侃一句，“我先是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僵，然后又被温室效应热晕，虽然最后的结果都是死亡，但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很大。”

0810有些同情张琛言，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样的原创剧本？如果只是普通的走剧情还好，可问题是，就像张琛言刚才说的，他的所有感觉都无比真实，这就非常可怕了。

“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0810忍不住开口问道。

“前面的时候是强忍，后面的时候，是想退出也无法退出了。”张琛言回答得格外老实，并没有借机夸自己有男子气概什么的，“当然，也有可能从我一进去就不能退出了，所谓的退出按钮只是个摆设，后面索性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0810微微低头，张琛言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却能感受到0810的情绪。

这是一种奇怪的现象，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夸张。怎么可能感受到一个全息投影的情绪？而且对方还是以冰山著称的0810。

可他就是感受到了，而且还知道那种情绪叫做——心疼。

是我太自恋了吧？0810怎么可能心疼我？她是心疼被我浪费的工作时间吧？张琛言自我怀疑，并为自己刚才的“错觉”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那个，我给你讲讲最后进入的那个剧情？”张琛言试图转移话题，毕竟这么一直沉默挺尴尬的。

“好，你说，我在听。”

张琛言的“错觉”又来了，他竟然觉得这句话很温柔？

“最后就是你听到的那样了，我看到了你，你让我选一个自己的复制体。”张琛言总结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必须选的那种，不选不行。”

“我？逼着你选一个复制体？”0810觉得不可思议，“做什么？”

“当然是替代我了。”张琛言小心翼翼地回复道，“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想让他替代我做什么……”

0810无语凝噎，为什么好不容易自己出现在张琛言的剧情里，拿到的却是个这样的角色设定？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我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0810试图为自己狡辩一下。

张琛言也只能跟着点点头：“对，肯定是有你的原因。”

“那你怎么选的？”0810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听我话了吗？”

“当然没有。”张琛言回答得格外斩钉截铁，他原则在这里。

对面的0810突然沉默，她应该高兴的，但为什么有夹杂着一点不高兴，可她又觉得自己完全没理由不高兴，因为从客观的角度讲，就连她自己也认为张琛言做的是对的。

“我为什么要逼着你从复制体里选一个？”0810完全无法理解里面的行为逻辑。

“问得好！”张琛言冲0810竖起了大拇指，“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得，这说了等于没说。

“然后呢？”0810有点好奇接下来的剧情。

“然后就是我反抗，你坚持，我继续反抗，你直接一巴掌把我抽醒了。”张琛言说到最后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脸颊还是有点疼。

不过很快，他又反应过来。

0810只是个全息投影，全息投影可能打他吗？他那可是现实世界中的肉身啊！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打他的并不是0810！

被0810打了，他还能忍，被别人打了，张琛言怎么感觉那么生气呢？

“那一巴掌，是谁打的？”张琛言语气冷然地问道。

0810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赶忙解释道：“是我让负责监测你状况的老师打的，看你醒来后，我说有重要问题要对你进行调查，让他去后台继续监测了。”

张琛言深吸一口气，是0810让对方打的，四舍五入，可以算是0810打的。

如果是被0810打的，那就还能忍。

0810仔细地观察着张琛言，发现张琛言的脸色逐渐转晴，这才放松下来。

当时会打张琛言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他们即便关闭了设备，张琛言还是没有从数字世界中出来，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我当时的情况很危险吗？”张琛言问完之后就发现这是句废话，如果不是情况危险，0810肯定也不至于如此。

“很危险，你有可能回不来。”0810认真说道，这次说得更加具体，“更可怕的是，根据你刚才说的来看，你极有可能被困在未知领域，就是那种连我都找不到的地方。”

“未知领域？”张琛言问道。

0810点了点头：“你刚才说的‘极乐’这个项目本来就不存在，而且你在这个项目中去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哪里。如果说你真的迷失了，我们要去哪里寻找？或者说，能去哪里寻找？”

“艾利克斯，他是跟我一起的啊。”张琛言反驳道，“而且我去的时候观察到了，周围很热闹，有人类的化身，也有AI……”

“或许你在前半部分看到的都是真的，就是架构出来的数字世界。”0810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在后半部分，就是靠近‘极乐’这个项目的时候，你看到的都是假的？或者说都是只针对于你虚构出来的？至于你说的艾利克斯……有能力架构这样存在的家伙，多放一个人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换言之，他有选择权，除了他以外的人，不管是你，是我，还是艾利克斯，都只能接受他选择的结果。”

张琛言很少听到0810一次性说这么一大通的话，现在全部听完，他自己也感觉后背冷汗涔涔，如果真的像0810说的那样，自己能够出来的确可以说是万幸了。

如果他真的身陷其中，要一次又一次地感受这种死去活来的感觉，还不如直接给他一个痛快。

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外面的人根本不会知道他在经历什么，反而可能出于人道主义，一直维持着他的生命，让他的肉身躺在现实世界中。这样一来，他的精神就只能面对无休止的折磨了。

看着张琛言紧张的模样，0810觉得自己刚才多言了，又安抚道：“总之现在出来了就好，你的脑机设备可能的确出了什么问题，我去叫人来进行检查。”

张琛言点点头：“没错，要确定究竟是我的脑机设备出了问题，还是这一批次的脑机设备都有问题，如果是后者，这批次的产品肯定不能正式投入市场使用，太危险了。”

张琛言看着0810消失在自己面前，这才伸出胳膊，擦了擦个头上的汗。不知何时，他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汗水湿透了。

里面的惊心动魄，外面的后知后怕……张琛言觉得自己这次的人体试验之旅，实在是有些过于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