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做的选择

凡是感受过的人都知道中暑有多么难受，就更不用说热射病了。

张琛言现在感觉很难受，专业的名词叫做谵妄，实际上就是一种十分糟糕的精神状态。

他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的，那种昏沉伴随着眩晕和恶心难受的感觉。他感觉自己浑身仿佛被温火烤着，火苗舔舐着他，让他痛苦却又不给他个痛快。

“医生，医生……就是这里。”女孩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焦急和不安。

张琛言知道，对方是想救治自己。可当他看见面前的复制体后，他明白，所谓的救治早已没有了意义。

“热射病的病死率可是很高的。”面前的复制体开口说道。

张琛言感受着体内传来的痛苦，想要回复对方，却连说话都困难，他只能囫囵地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

“你想问，我究竟是不是张琛言二号？”面前的复制体好像会读心术一般，立马猜出了张琛言心中所想，同时还不忘嘲笑，“坦白说，这个名字太难听了，这是我听过最无趣的名字。”

张琛言很想说，他也是这么觉得的，可……算了，二号就二号吧，也挺好分辨的。

“我是他，或者说……有很多个他。”对方爽快地承认，随后又抛出一个更像谜题的话，“他有无数个，我们都是他，我们都是你。”

张琛言很想反驳，很想告诉对方，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或者说每个人类都是独一无二的，但他却无法说出这句话。

他已经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那种难熬的感觉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对了，你是不是很好奇，他们最后的结局？”复制体得意地问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张琛言不好奇自己的结局，因为他已经预见了自己在这个故事中的剧情，但对于这对爷孙，他无法做到完全不在意，即便他知道，或许他们只是一堆数据，就像是游戏中的npc，可是自己跟他们已经产生了交集，他们救过……或者说试图救过自己的命。

复制体倒也没有兜圈子，直接便告诉了张琛言最终的答案：“那个女孩出生的时候，温室效应就已经不受控制了，她出生在这样的环境下，身体对高温的承受力也稍微高一些，不过她爷爷就可惜了，在你‘死去’后一年，他的爷爷就因为这可怕的温度，死于心血管疾病。”

回想着那个和蔼的老爷爷，张琛言心中五味杂陈，他清楚地明白，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这个世界，不是他所在的世界。

他不是什么时间旅行者，那只是骗小孩子的谎话而已。相对于游戏项目中的时间而言，他的确来自于未来，可这并不代表他有改变过去的本事。

“这个世界啊，人们的生活水平特别高，科技发达，人们简直是拼了命地向自然索取，他们不断地掠夺，这个城邦去抢那个城邦的，这个国家去抢那个国家的。抢来的资源用来干嘛呢？当然是发展壮大自己了。”复制体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是笑着的，“他们总觉得，从别人手里抢到的，就是所谓掠夺来的，把你的，拿到了我的口袋里，可他们没有想过，其实抢来抢去，都是人类自己的，都是这个群体的，没有什么你的，也没有什么我的，只有最后拉着大家一起沉沦的。”

张琛言明白复制体的意思，他当然知道复制体想说什么，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且不说，再厉害的人也没有办法改变过去。

就是他真的生活在过去，他又能改变些什么呢？人微言轻，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这不是什么个人英雄主义，人类是命运共同体，人类必须要一起团结起来，达成共识。

可共识哪里有那么好达成？

这是一张人人都要签署的合约，一旦有一个人撕毁了合约，那么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是“亏损”，出于人类的本性，没有人愿意接受亏损，人人都想占便宜，人人都想多拿一点……

信任？建立信任是一件何其困难的事情。

可摧毁信任，却只不过是一瞬间。

因此，这份建立在信任基础上的合约，注定是少部分理想主义者的空谈。

“那个老爷爷，如果他家里的条件再好一点，他就可以活下来了。”面前的复制体仍在继续说着，“可是想一想，他活下来又有什么用呢？花费高额的费用进行器官置换或者医疗救助，然后继续忍受这样的环境？”

张琛言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或者说，这个问题本就没有答案。

“对了，告诉你个秘密。”复制体神秘兮兮地靠近张琛言，“这个世界，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生活，有些人生活在阴凉之处，感受着凉爽的快意，然后……制造更多的垃圾，让环境破坏得更彻底。”

张琛言明白自己面前的复制体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对方只是想让自己做一个看客。其实对方说这么多，并不是想要自己的回复，自己的反应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逗乐的笑点，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他想让自己看，或者说，有东西想让自己看。

可问题是，张琛言已经不想继续看下去了。

他想要退出这个游戏项目，这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极乐，这分明就是痛苦之旅，分明就是送命之旅！

然而，他这时才发现，原本会出现的“登出”按钮，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了。

换言之，他根本没有办法通过主观意愿退出游戏。

他被剥夺了说“放弃”的机会。

似乎是察觉到了张琛言的想法，对面的复制体笑得猖狂：“嗨，别那么沮丧嘛！你们人类不是动不动就讲永不言弃？来来来，刚好你有个机会。”

随后，就在张琛言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白光，那光强烈得让他下意识闭紧了眼睛，同时伸出手掌去遮挡。

“你醒了。”冷静的声音，不带有丝毫的感情，但这声音在此刻对于张琛言来说却犹如天籁。

“0810?”对比下来，张琛言这边则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虽然还没有彻底适应周围的强光，但光是通过声音和感觉，他已经能够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0810.

“手可以放下来了，你不想睁开眼看看吗？”0810开口问道。

张琛言虽然不知道0810想让自己看什么，但他还是配合着缓缓放下手臂，让自己的眼睛逐渐适应周围的强光。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复制体。

不管是张琛言2号，还是张琛言N号……总之，他面前现在站了一个跟他一样的人。

这剧情和张琛言现象的完全不一样，他早已习惯了0810的冰山，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0810急着让他醒来看这个玩意儿。

“有原装在，你看赝品做什么？”张琛言开了一个非常无聊的玩笑，试图缓和气氛。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乏味。

果然，聊天鬼才就是聊天鬼才，根本没有可能晋级为社交小达人。

“你喜欢吗？”0810开口问道。

“什么？我喜欢什么？”张琛言有些不解。

谁知，0810居然转过去望向复制体，又重复问了一遍：“你喜欢吗？”

这回，张琛言终于明白了，合着从刚才开始，0810问的人就是对方，而非自己。

“我不喜欢。”复制体挂着得体的微笑，说出来的回答让人不寒而栗，“这具肉身，太糟糕了，面容也有可优化的空间。”

“这个算人身攻击吧？”张琛言感觉非常无语，“你是抄的我，山寨的我，然后你反过来嫌弃正版，这合适吗？”

“这么看来，你对这次的复制体是不满意的？”0810开口问道，这次面向的人是张琛言。

“当然，非常不满意，还没那个张琛言二号强，好歹那个……算了，那个也很茶。”张琛言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复制体，还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吧。”

他现在可以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复制体绝不是张琛言二号，也不是在前几个项目中跟自己对话的复制体，这是一个新的复制体。

张琛言感觉有些绝望，自己到底有多少个复制体？

他前面还挺调查这件事情的工作人员说，一般情况下，一个人类最多会拥有一个复制体，怎么到自己这里就打破常规了？

是有很多人想要成为特殊，但他可以保证，绝不是在这方面成为特殊。

“其实我挺喜欢他的性格。”0810突然开口说道。

张琛言看着对面一脸冰山样的复制体，他第一次如此客观地观察自己冷脸是什么样子。

不得不说，还挺帅。

“你喜欢的是自己吧？”张琛言毫不留情地戳穿0810，“你喜欢他，只是因为觉得他的性格跟你自己很像。”

“公事公办，就事论事，客观具体，有什么不好？”0810坦然问道。

张琛言不打算回复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

什么叫好？每个人对于“好”的定义都是不同的。

他不认为自己能够说服0810，同样也不认为0810能够说服自己。

看着张琛言别过头去，一服拒不配合的模样，0810索性拍了拍手，紧接着背后的大门被打开，一群穿着黑色罩衫，带着兜帽的人鱼贯而入。

“看看这些，总会有喜欢的。”0810低声对着张琛言说道，随后侧身让开，示意那些人将兜帽脱去。

张琛言发誓，他从没见过如此荒唐的情景。

他见到了成百上千个自己，密密麻麻地站满了这个空间，他们都直直地望向自己，有眼神冷漠的，也有神情火热的，有面露悲伤的，也有一脸喜悦的……

总之，各色各样，应有尽有。

过了许久，就在张琛言觉得自己舌头快打结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你，你想做什么？”

“挑一个，你喜欢的。”0810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张琛言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就说，为什么自己进入这里，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身体多多少少还遗留着上一层经受的痛苦，他这次基本上可以说是毫发无伤地醒来，还让他看到了对自己非常重要的0810……他本以为这是好事，谁知道，原来是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所以说，因为他快要被换掉了，所以他不用继续承受了，是吗？

“我没有喜欢的。”张琛言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就喜欢我自己！”

0810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冷静地说道：“必须换一个，我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挑一个你自己喜欢的，这已经是我权力范围内最大的宽容了。”

“那我应该说谢谢吗？”张琛言发誓，他从来没有对0810以如此挑衅的语气说过话，如果不是因为被气急了，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你不用说谢谢，毕竟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同事。”0810平静地回复道。

“好赖话听不懂是吧？真当我说谢谢呢？”俗话说得好，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熟能生巧！就连跟0810发火也是这样，张琛言感觉自己的气势已经逐渐起来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0810继续问道，耐心程度百分百，“你不打算选？打算让我或者系统做决定？”

“打算个屁！”张琛言感觉到了生命危险，他不能接受自己如此怂地死去，“做完决定干嘛？留着那个赝品，把我这个正版原装给销毁？你疯了？”

“我没疯，这是必须的。”不知为何，张琛言感觉0810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满是哀伤。

“我告诉你，没有人可以做这个决定！”张琛言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就是我，没有东西可以替代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