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考虑到只有一个小时，张琛言也就由着他了，甚至还时不时帮陈亦净望个风。

虽然陈亦净出来的时候已经乔装打扮过了，但张琛言还是担心有那么一两个执念深的不肯放过他。

所幸，二人的体检结果最后都没有什么问题，陈亦净也是立马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面谈了，这也是他们后悔的最后一次机会。

对此陈亦净是毫不在乎，而张琛言则是早已下定决心。

所谓的面谈就是由特尔斯公司的内部试验人员对他们进行综合评估并且筛选，这是最后一道关卡。

为此陈亦净还准备了详细的资料，并且拉着张琛言进行了模拟面谈。

有一说一，张琛言当初面试工作的时候都没有如此严肃对待过，毕竟那个时候他有扎实的专业技术打底，而这一次询问的问题大概率与他的专业并没有太大关系。

不得不说，陈亦净平时看起来有些不靠谱，但在面谈这一部分确实帮了张琛言很大的忙。

如果不是因为陈亦净的多番准备，他们也不会如此顺利地通过面谈，迎来最后的试验。

按照特尔斯公司工作人员的说法，手术的过程并不会很漫长。跟头部有关的手术本就没有小手术，更何况这个手术还跟大脑有关，可因为之前的经验积累，以及种种模拟，这项手术的各项技术已经趋于成熟。

张琛言和陈亦净的手术时间排得比较靠后，在他们之前还有其他志愿者在接受脑机安装。

等在手术室外面，张琛言和陈亦净听着医护人员讲解各项相关知识，包括术中以及术后两部分。所谓的术中，更加偏向于配合，毕竟做手术的医生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现在跟他们讲解，只是担心他们过于紧张，让他们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场什么样的手术，手术过程大概是什么样的。

“手术是全麻进行的，手术过程中你们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

“你们需要做的就是保持法放松，相信医生。不然这很有可能会影响到麻醉效果，甚至是手术效果。”

张琛言和陈亦净两个人仔细地听着，全程都格外认真。

“不听医嘱，迟早要完。”张琛言望向陈亦净，“我们两个，要好好活着！”

陈亦净有些不屑的反问：“你从小到大生过几次病？还跟我讲道理。”

张琛言哑了，他的确从小就被谢菡照顾得很好，这么看起来的确没什么教育陈亦净的资本。

“小破孩，你怎么又开始变刺头了？”张琛言笑着跟陈亦净打趣。

“让你回味一下当初刚见我时的感觉。”陈亦净同样笑着回应，“不是有首诗说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

张琛言很想告诉他，这诗句不是这么用的，不过很快工作人员又开始讲解术后的个人护理方面了。

这个手术时间不算长，在完成之后也只会留院观察一天的时间，确认没有问题后就会办理相关出院手续，然后由特尔斯公司的人专门进行跟踪记录，不会影响到试验者本来的生活，这也是张琛言会选择参加这个试验的主要原因之一。

因此，术后护理十分重要，而且这个大部分是由试验者主导的，所以张琛言和陈亦净听得更加认真了。

张琛言和陈亦净是同时被推进手术室的，两个人分开之前还难得温情了一下，互相加油鼓劲了一番。

正如之前工作人员所说的那样，张琛言进去之后只是简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在麻醉师的温声细语中睡了过去，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推出手术室，躺在病房里面了。

“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适感吗？”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开口问道，旁边还有几个拿着电子设备做记录的人。

张琛言本想坐起来，但稍微一动才发现自己身上插着各种检测用的线和管子。

“你躺着就好，不用着急起来。”旁边的医生见状赶忙开口安抚道。

张琛言稍微感受了一下，随后微微摇头：“除了有点乏力之外，没有太多感觉。”

“可能是麻药的效力还没有完全过去，你稍微休息一下。”医生点点头，“记得遵医嘱吃药，配合检查。你的身体素质本来就很好，手术也比较成功，不用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后续要自己注意下，有任何不适要及时告诉工作人员，我们也会定期检测你的状况。”

有了医生的这句话，张琛言顿时放心许多。

或许真的像医生说的那样，因为麻药的缘故，他还有些反应迟钝，直到医生们记录完数据即将离开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开口问道：“跟我一起，被推进隔壁手术室的人怎么样了？”

听到这句话，医生缓缓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向张琛言：“你和他认识？是朋友？”

这回张琛言没有任何否认，果断地点了点头：“是。”

几个医生互相看了看，最后并没有正面回答张琛言的问题，反而开口说道：“他的状况我们已经同步给他的家人了。”

“家人？”张琛言有些没反应过来，“我的朋友叫陈亦净，他没有什么家人在这边等他，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错，跟你同时进行手术的人，就在隔壁手术室，叫做陈亦净。”医生点点头，“他的状况不是很好，我们通知了他的家人。”

听到医生这么说，张琛言当时就慌了。他顾不得身上的许多线，立马就要下床去找陈亦净，无奈最后还是被医生给摁住了。

“你别着急！你怎么比他家里人还紧张呢？！”

“是啊，你先躺回去。麻药劲儿还没过呢，你慢点！”

“他的事情他家里人已经在处理了，你着急也没什么用啊。”

……

见张琛言情绪激动，一旁的医生护士都连声安抚着。只有张琛言自己知道，如果没有陈亦净的“家人”来，他或许还不会这么紧张，正是因为陈亦净的“家人”来了，他才觉得害怕。

是的，这种情绪叫做害怕。

“好，我躺下听你们说。”张琛言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那你们告诉我，陈亦净的状况到底怎么样了？”

医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考虑到张琛言之前的过激行为，最后还是有一个医生站出来给张琛言解释了陈亦净的状况：“他比你先下手术台，但下手术台没多久就出现了明显的不适，我们判定是排异反应，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立马取出脑机产品，但这又是另外一台手术，而且病人当时正处于昏迷状态，无行为及思考自主能力，所以我们才通知他的家人，让他的家人做决定。毕竟，我们无权单方面给病人手术，也无法承担这个责任。“

听到这句话，张琛言立马心凉了半截。

“那……那有人来吗？”说话的时候，张琛言的心里都在打颤。

他不希望有人来，他下意识觉得陈亦净所谓的“家人”会比排异反应更加可怕。

“我们通知了家人之后，他的家人就立马赶到了医院。”医生开口说道，“不是我说你们，你们这些孩子胆子也太大了，这么大的事情多少应该知会家里人一声，他家里人说是根本不知道他参与人体试验。”

“他们放屁！”张琛言这回是真的急了，“陈亦净排队报名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们还添了一把火，引导一群所谓的侠客去暴力陈亦净，现在说根本不知道，骗鬼呢！”

医生愣了愣，似乎没明白张琛言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他旁边的一个年轻实习生反应过来，小声跟医生说了来龙去脉。

听完所有之后，医生的脸也瞬间白了。

“这么说……他的家里人是故意的！”医生甚至来不及跟张琛言解释，转过头就往外冲，似乎急着去阻止什么事情。

“怎么回事？！”见状，张琛言也急了，他抓住旁边准备跟着离开的实习生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家里人说什么了吗？”

那个实习生红着眼眶，低着头，眼神闪烁半天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说啊！到底怎么回事？”张琛言这回是真的着急了，他从来没有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不礼貌过，但此刻他真的是又气又急。

实习生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然后才开口解释道：“按照规章制度，我们跟他们进行了情况说明，也给他们看了当时你们签署的知情同意书。只是我们没有想到，他们不同意再次手术。”

“不同意再次手术？”张琛言愣住了。

刚才医生说得很清楚，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立马取出脑机产品，以彻底消除排异反应，现在他的家里人却不同意再次手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言而喻了。

“他家里人说他从小就体弱多病，根本经不起连续的两场手术。”实习生低着头，“其实当时大家都知道，最好也是最简单的处理方式就是取出脑机产品，但是他家里人这么一说，大家又有了更多的顾虑。更何况，他的家人态度坚决，无论我们怎么劝说，都不肯在同意手术的单子上签字……老师们都是专心于学术的，根本不清楚他家里的事情，我是真的知道，我也想跟老师们说，但是当时的情况你根本不了解，一是他们家的事情实在是太复杂了，我一两句话也说不清，二是他们家的人一直在闹，大吵大闹得让人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实习生焦急地解释着，眼泪也不自觉地掉了下来：“我说了，我真的说了！但是老师们还没听到，他家里人就听到了，然后他们就扑过来要打我，他妈妈在那里哭，尖叫着哭，跟疯了一样，我真的特别害怕……他爸爸，他爸爸还威胁我，说是如果我再说，就杀了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听着实习生断断续续的哭诉，张琛言感觉自己的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大石，让他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手术同意书，我能签吗？我负责！只要我能签！让我来负责！让他的家人来找我！”张琛言望向那个实习生，伸出手去。

“你跟病人的关系……还不足以支撑你签署负责……”实习生的话虽然生硬，但也说的是事实。

张琛言点了点头，随后在实习生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挣脱，往外跑了出去：“手术！必须手术！不管那群疯子再怎么闹，都必须手术啊！”

然而，当张琛言跌跌撞撞跑出去的时候，撞见的只有盖着白布往外推的尸体，旁边还站着刚才冲出去的医生。

那医生沉默不语，亦是双目赤红。

“是他吗？”张琛言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是害怕把睡着的人吵醒一般。

“我问你，是他吗？”张琛言又低声问了一遍。

周围的人都没有回答，最终还是张琛言自己掀开了那块白布，再一次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少年的脸庞依旧干净，带着一种莫名的脆弱感，右眼下方的泪痣依旧很有特色。可他现在就那么静静地闭目躺着，一动也不动，身上也没有丝毫温度。

张琛言特别希望他在此刻能站起来怼自己两句，展现一下他的中二之魂，但无论张琛言在他身边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甚至连眼泪砸到他脸上，他都依旧一动不动。

“想要最新款掌机吗？我一发工资就给你买。”

张琛言试图诱惑他，但收获的却是一片安静。

过了许久，张琛言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背靠着墙瘫坐在地上，声音无力地对着医生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排异反应过于强烈，已经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医生的回复很简短，却也足以说明状况。

“你没有赶上，对吗？”张琛言不知道自己问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或许他现在就是单纯地想说一句话，跟谁说都行。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讨厌安静过，他希望有所回应。